第47章

  城门之下,西逻将领冷喝一声:“百里将军,你睁开眼睛好好瞧瞧,可看清刀下之人是谁了?”
  言罢,那将领伸手指了指在马旁被人挟持住了的一青衣女子。
  百里澈微微眯了眯眼睛。
  旁边的一位将领垂首看了看,旋即低声紧张地说:“将军,这是颜将军!”
  百里澈紧紧握住手中的那柄长缨枪,关节微响。
  颜娩身单影只,狂风卷其发丝,衣袂飘飞,似乎是感知到了来自城墙之上那道炽热又杂糅的目光,二人隔着风雪遥视。
  “赫连将军。”百里澈冷笑,“你擒我大梁将士,还至雁门关要挟百里,怕是怎么说都师出无名吧?”
  “师出无名?”那将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天长啸了几声,这才说道,“颜将军在我西逻境内被捕,说出去,倒还是你们大梁不占理吧?”
  “此话可笑至极!”百里澈也哈哈大笑了几声,“西逻与我大梁,向来都是可随意出入两国边关,如何你西逻人来得?我大梁人来不得?”
  “你莫要强词夺理,咄咄逼人!”
  “强词夺理也得是我有理,方能夺理,咄咄逼人也得赫连将军是人,方能逼人。”百里澈昂了昂头,“是赫连将军自己失了理,自己不做人,故而才哑口无言,如今怎的怪起了百里?”
  “你们大梁人就嘴皮功夫厉害。”姓赫连的西逻将领不屑地笑了笑,“我们西逻与你们大梁不同,我们向来心直口快,今日我便告诉你我的来意,你若还想要你的夫人,便拿雁门关来换!”
  “休想!”
  百里澈话还没喊出口,就听到城门之下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响起。
  “拿我性命换雁门关?”颜娩冷冷地斜睨着那将领,像是看废物一样,“就是那十个百个我,也换不来雁门关!”
  “赫连端。”她冷笑一声,“你真是蠢到我了。”
  赫连端看了眼站得笔挺的大梁女郎,坚若松柏,不可动摇,气血一下子涌上来了,抽出剑就向下一指,直指咽喉,须臾细密的血珠在她脖子上氤氲了出来,百里澈双手一紧。
  “杀呀。”颜娩不屑地笑了笑。
  赫连端这时理智才回笼,冷哼一声:“激我?”
  颜娩却是丝毫不惧,转向他的剑步步逼近,赫连端逼不得已深吸一口气将剑收了回去。
  “赫连端。”颜娩虽是仰起头看他的,神情却满是睥睨之感,“你这是擅自行动吧?”
  见他眼神不再那么坚定,颜娩笑了笑:“你可知,若是你在雁门关与我大梁将士打了起来,不论你胜了,或是败了,回去之后,你都得身首异处。”
  赫连端犹豫了,他确实是擅自行动,他不如另一位贺兰锐将军会说好听的话哄圣上舒心,他承认自己心直口快是个大老粗,故而许多战功都被那贺兰锐抢了去,他心中不平愤懑,布局了这么久,为的就是今日一举夺下雁门关,好回去证明自己,怎能三言两语就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女子灭了锐气,动了军心!
  “你说了不算!”他恶狠狠地对颜娩啐了一口,这才抬起头来对城门上的百里澈喊道:“百里将军,你夫人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我颜娩是死是活,我说了才算!”颜娩双眼抬起,杀气毕现。
  “若雁门关失守,则我探州百姓定遭西逻蹂掠,致使黎庶流离。”
  她嘹亮的声音自低处向高处传去,百里澈听得一清二楚,他心猛然一沉。
  “若今日失守,不知将来几许大梁将士血洒此地方能收复!”
  “是故,雁门关关乎大梁尊荣,关乎苍生宁谧,岂能因我一人而辍之?”
  她朝城墙上的百里澈笑了笑,也不知他是否能看见。
  而后,她眸色一凛,眼神肃杀:“大梁雁门关众将士听令!”
  “杀!”
  话音刚落,她就利落地给了后面执刀对着她脖颈的人一个肘击,另一手迅速打折了他握住刀柄的手,大刀落地的瞬间,她脚尖一点,于是下一刻大刀就握在了她手上。
  一连串的动作,不过片刻尔。
  百里澈会心一笑,翻身藉着城墙上石头的力跃下城门,下一瞬雁门关大开,众将士喊着“杀——”冲出城门。
  因着一开始看到城门下乌泱泱一片的西逻军队士气高涨有誓死冲锋的士气,而雁门关将士并未对今日可能会发生的一战做好准备,故而百里澈怕真打起来会在士气上落了下风。
  于是颜禾得了百里澈的令,去州衙请来百里知州鼓舞士气。
  却不料此刻,雁门关将士的士气完完全全被颜娩激了起来,须臾之间,西逻军队便被打得落荒而逃。
  颜栖搭起弓箭就要朝落荒而逃的赫连端射去,颜娩先她一步制止了她:“住手!”
  第43章
  “你做到了。”
  “留他活口, 让他回去通风报信。”颜娩扔下手中那柄大刀,转身就要回城门。
  百里昀随颜禾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刚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却瞳孔一缩。
  一支利箭划破空气直直地朝颜娩后背射来!
  “二嫂!侧身!”百里昀大喊。
  颜娩闻言, 连忙侧身,于是那冷箭只是划破了她的右臂。
  “那第二种毒在冷箭上。”听完后, 天寒彻骨, 林杳久未开言,许久才吐出一句话。
  “是。”百里昀低下了头,“前后两种毒,隔了有一两月, 想来那赫连端是早就想下死手,置二嫂于死地!”
  “或许也并非如此,只是赫连端没料到自己会败,于是才下了死手放了冷箭。那我们让二嫂嫂去寻的那个西逻人呢?”林杳问,“莫这也不是让那赫连端算到了?”
  “或许是。”百里昀深呼一口气,“又或许不是。”
  “二嫂被西逻人抓住之前,就先行让郭执快马加鞭将那人抓了回来了, 是或不是,一审便知。”他眉角压低, 轻哼道, “不过我料想那赫连端没这脑子。”
  “确实蠢笨!”林杳也轻哼一声, “昨日一役, 西逻是真真师出无名!”
  “二嫂当时估摸也是这般想的,不论是否我军先行动手, 敌军已置城门,岂有任人摆布的道理?昨日一役, 西逻理亏,想来也是这般二嫂才决定拚死一搏。”
  “只是……”百里昀低声道,“未战死沙场,倒是伤于冷箭。”
  “那陛下那边……”
  “二哥已写了折子,将此役如实上报,我也上报了梁公案一事,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元安。”百里昀闭上了双眼,“至于那西逻人该如何处理,全听圣裁。”
  林杳望向他:“二嫂嫂,何时才能醒来?”
  “难说。”
  林杳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艰难地问出:“二嫂嫂……还能醒来吗?”
  “……难说。”
  “二嫂嫂……会青史留名吗?”
  “……也难说”
  言语间,忽闻远处军帐中传来一曲笛声,听来仿若凌于穹顶,气吞八荒。
  二人转过身去,却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悲痛之声:“颜将军,殁了——”
  周围或站或坐或行或驻的将士们一听,全都齐刷刷扔下了手中之物。
  “扑通”“扑通”“扑通”……
  林杳忽然觉得或许流芳百世,青史留名,人人称颂也并非二嫂嫂的意愿。
  不论史书是否留名,不论后世如何评说,林杳只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将士在跪别自己的将军,真情实意。
  云夫人与颜娩促膝长谈,试图劝说她不必随百里澈去往边关时,颜娩还曾这样说过:“唯望我立于岁月长河之端,瞻望万古之后之我,回首细想,只觉莫负此生。”
  此念方起,林杳缓缓跪了下去,轻轻地,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做到了。”
  有泪珠落在雪地里,砸出了一个小坑,林杳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
  永晏十一年大年初六,圣上传诏,命大将军百里澈班师回朝,命探州知州百里昀同行,押解梁公案罪犯回京述职。
  全县百姓相送的场景林杳见过了,但是全城百姓相送的情景林杳还未曾见过,今日算是见到了,或许这全城百姓有一半是来送百里昀和百里澈的,但林杳更愿意相信有更多的是来送颜娩的。
  萧本越过层层人海,这才挤到了百里昀身前,他抬手就向百里昀行了个大礼。
  “逐末这是做甚!”百里昀吓得直接将他拉了起来,“万万不可!快快请起!”
  萧本却是不肯起来:“纯粹不杂且远闻,良善不欺且坚劲!”
  “高举万民于尘埃,吾世之所共求!”
  “起来起来!”百里昀手上用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拉了起来,凑在他耳畔嗔怪:“你要夸我可以私下里夸,何必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跪我?”
  说完他拍了拍萧本的肩膀,而后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向萧本行了个礼:“萧推官是性情中人,一心为百姓谋福利,百里来探州能遇萧推官,是百里之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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