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冯笃亲自为百里昀和林杳斟茶。
  茶香袅袅中,他絮絮地说着往事:“义妹,记得你第一次来冯府,才这么高。”
  他比划着:“那是你与令筝一道习画,却把墨汁洒了一身……”
  林杳抿唇轻笑,她正要开口,冯笃却突然问道:“那件事……你可还放在心上?”
  花厅里一时寂静。
  林杳感觉冯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早不放在心上了。”
  冯笃还要说什么,却被百里昀打断:“君实,我这次来是带着一首诗来的。”
  “诗?”冯笃回过神来,“子书你这是强人所难,你我二人同窗时,我的诗从来都比不过你。”
  “不是我的。”百里昀拿出了信封,递给了冯笃。
  冯笃垂眼看去,只见信封上写着“过混溪示子冯笃”。
  他的眉毛不自觉微微上扬:“他的?他的诗比我还烂,不仅烂,他还爱写。”
  屏风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你小子如何说话的?”
  这个声音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林杳的心上。
  她猛地站起来转身,屏风前,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
  那张脸,那双眼睛,分明就是本该入土的冯然!
  “世伯?”百里昀也吓了一跳,他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
  那人向前一步,开玩笑道:“都说了,我担不起你一声世伯。”
  林杳感觉天旋地转,双腿发软。
  她死死抓住桌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别这副表情。”冯然轻笑一声,“好像见了鬼似的。”
  “你……你不是已经……”
  “死了?”他接过话头,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是啊,我也以为自己死了。结果一睁眼,发现自己还活着,你说气人不气人?”
  林杳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救的。”冯笃适时开口。
  “你?”百里昀此刻已经缓了过来,犹疑地望向他。
  “我派人刺杀的我爹。”
  “有些大逆不道了。”百里昀低语。
  冯笃没有理会:“从而伪造我爹被杀的假象,若非如此,怎么救他?只要他是活人,就会有人要他的命,但他现在是死人,没人会想要个死人的命。”
  “冯三小姐知道吗?”林杳问。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今日……”
  “我爹的性子就这样,好人为师,容不得别人说他诗词不好……”
  “你小子!”
  离开应礼府时,天色已晚。
  马车里,百里昀一直沉默着。
  林杳抬头看他,轻声问:“想什么呢?”
  第53章
  “这是……丧钟?”
  “在想……”百里昀有些呆滞地答道, “君实不希望冯三小姐知道,但似乎世伯希望她知道,否则今日他就不会出来……”
  “毕竟是她的父亲……”林杳道, “你还挺关心冯三小姐的嘛……”
  百里昀笑了笑:“不高兴了?”
  “有什么不高兴的?”林杳无所谓道, “上次你入狱,三小姐还救了你呢, 合该关心她。”
  马车驶过石板路, 发出规律的声响,林杳有些唏嘘地依靠在了木壁上,此刻,二人听见轿帘外传来潺潺的溪水声。
  林杳慢慢坐直了, 撩起了帘子,缓缓道:“是湜溪。”
  百里昀顺着帘子撩开的光线向外看去,轻声地
  “嗯”了一声。
  他低低道:“不知是否还能再看见。”
  “人生百年,有的是机会。”
  “但愿如此。”百里昀勉强地笑了笑,他
  撩起帘子往外看,喃喃道,“要变天了……”
  *
  谷雨这日, 车马才驶进元安大街上,林杳撩起帘子看了看熟悉的街道, 熟悉的摊贩, 再抬头看了看高广的苍穹, 突然间她听到了钟声。
  钟声不是来自九松寺, 像是自宫墙深处缓缓响起,低沉而悠远, 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又似从地底深处涌出。
  钟声一声接一声, 沉重而缓慢,大街小巷,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停下了脚步。
  商贩们收起了吆喝,茶肆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连孩童的嬉闹也在这钟声中悄然止息。
  人们纷纷驻足,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脸上带着几分茫然与惶恐。
  钟声穿透了层层屋宇,回荡在每一条街巷,仿佛连风都停止了吹拂,天地间只剩下这沉重的钟声在回荡。
  林杳这才反应过来,她猛然回头看向百里昀:“这是……丧钟?”
  “是。”百里昀平静地回看向她,“圣上归天了。”
  街边的店铺纷纷关门歇业,红灯笼被取下,换上了素白的纱灯。
  原本热闹的市集,此刻变得冷冷清清。
  往皇宫徐行,远远看见宫墙高耸,隐约可见宫内的白幡在风中飘动,守卫的士兵肃立两旁,神情凝重。
  百里昀早已套上了绯红官服,待马车一停,一跃而下,同林杳道:“你先回百里府。”
  林杳刚想叫住他,却见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宫门之中。
  “回百里府吧。”林杳只好吩咐道。
  马车晃晃悠悠地向百里府去,林杳放肆地躺在了马车上,心里想着,皇帝归天,朝野上下有的忙了,如此一来,她要查她爹爹事情也就更加方便了。
  正想着,马车却突然一停,差点将她甩下座位。
  “少夫人。”车帘外景从一拉缰绳,望着挡路的人,轻声同林杳道,“是凛王府的人。”
  林杳眉心一动,当即拉开车帘,却听骑马挡路的那人道:“百里三夫人,我家主人邀您樽楼叙旧。”
  林杳心中疑惑凛王为何此时邀她,但她略作思索后,便点头道:“前面带路。”
  马车转而朝着樽楼方向行去,一路上林杳反覆思量,圣上刚驾崩,凛王便急切邀她,莫非与这皇位更迭之事有关?可凛王邀约,也不是她说不去便能不去的,此刻朝堂动荡,她还是小心为上,不要招惹事端。
  不多时,马车停在樽楼前。
  林杳下了车,抬头望去,樽楼今日显得格外安静,往日的热闹喧嚣不再,门口站着几个凛王府的侍卫,神色严肃,她在侍卫引领下走进楼内,上到二楼的一处雅间。
  推开门,凛王正站在窗边,见她进来,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百里三夫人,劳你前来,实在抱歉。”
  这和寻常她所听说的凛王大不相同,之前总听说凛王是纨绔,不学无术,如今怎么看着很是知礼?
  林杳压下心中疑惑,微微福身行礼:“殿下客气了,不知殿下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李熠走到桌前,示意林杳坐下,自己也在对面落座,这才缓缓开口:“三夫人应该也察觉到了,圣上驾崩,这元安城如今是暗流涌动。本王邀你来,是想与你商议一番应对之策。”
  林杳心中一动,表面却依旧镇定:“殿下言重了,我不过是一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应对之策,还望殿下明示。”
  李熠看着林杳,目光中带着几分赞赏:“百里三夫人聪慧,又有主见,本王早就听王妃提起过。如今太子懦弱,难堪大任,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本王有心为这天下百姓做些实事,欲争一争这皇位。而百里家在朝中势力颇大,若能得到百里家支持,本王定能为这天下开创一番盛世。”
  林杳心中暗自警惕,她没想到凛王竟如此直接表明争位之心。
  沉吟片刻,她道:“殿下志向远大,令人钦佩。只是我百里家,一人辞官归乡,一人披麻守丧,一人未受官职,殿下怕是寻错人了。”
  李熠微微一笑,似乎料到她会如此说:“本王自然明白,三夫人别急着拒绝,你可与百里三郎仔细商讨。”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给林杳,“这是本王对未来治理天下的一些想法,三夫人可带回去与百里三郎一同看看。”
  林杳犹豫着是否该接,但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接过文书,放入袖中,再次行礼:“多谢殿下,我与夫君定会慎重考虑。若无其他事,我便先行告辞了。”
  李熠点头,起身送林杳到门口:“三夫人慢走,本王静候佳音。”
  林杳心事重重地拿着文书,百思不得其解,百里家如今明明已无人可用,凛王到底在坚持什么?
  *
  朱红宫墙下,百里昀快步朝着宫中议事的偏殿走去,心中满是疑惑。
  此次是查松年与韩检一同邀他前来,这两人平日里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如今怎会握手言和?又怎会一同邀他?
  查参政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佞臣,韩相是直言进谏的忠诚,二人此刻究竟是在争辩不休?亦或是友好交谈?
  当他踏入偏殿,只见查松年与韩检正相对而坐,见他进来,两人都停下了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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