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画面很诡异,印象中争锋相对的二人此刻却都慈眉善目,举手投足之间像是两位许久不见的友人。
百里昀上前行礼,言辞恭敬却难掩戒备:“参见参政大人、同平章事大人,不知二位大人紧急召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查松年看着百里昀,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率先开口道:“倒是比一年前稳重了许多。”
而后他又接着说:“如今圣上归天,朝局动荡,有些话,今日不得不与你说明白。”
百里昀微微皱眉,心中警惕更甚,却仍礼貌回应:“大人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查松年站起身来,缓缓踱步,神色凝重:“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仙逝匆忙,并未留下遗诏,故而谁为国君,还需好好计较。”
百里昀低着头不接话,却在腹诽,果真佞臣!“百里昀,想必你对查参政多有误解,认为他是贪图权势、不顾大局的佞臣吧?”韩检适时开口。
百里昀微微一怔。
“但事实并非如此,你可还记得,去年你无故被擢,又随意被贬之事?”
百里昀心中一凛,去年之事他一直耿耿于怀,自己兢兢业业在浔州倒也快活,却不知为何突然被查松年举荐,入了刑部,后又因扶石案被弹劾,贬至探州偏远之地。
他抬眼看向查松年,目光中带着几分成见:“自然记得,参政当时还去诏狱送了我一程。”
韩检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诚恳地看着百里昀:“子书,那只是借口,子书。实则,是参政是有意磨练你,当时的你,虽有才华与抱负,但心性尚不够沉稳,参政欣赏你的能力,却也知道朝堂局势复杂,若想真正为国家效力,担当大任,你还需经历一番磨砺,从前我不信他的眼光,如今我却信了。”
百里昀面露惊讶之色,显然未曾料到会是这样的缘由,他将信将疑道:“韩相,您说,您与参政一道?”
韩检点头:“子书,你有所不知。当时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若不如此,你早晚会被卷入无谓的争斗之中,甚至性命堪忧。参政此举,实则是为了保护你,同时也希望你能在困境中成长。”
百里昀心中思绪翻涌,一时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解释。
他沉默片刻,看了看查松年,又看了看韩检,问道:“可您与参政,不是……政敌吗?”
韩检摇着头笑了笑,有些顽皮地同查松年道:“没想到我们把这么多人都骗过去了,呵呵呵。”
查松年也笑着摇了摇头,同百里昀道:“先帝不似他看上去那般中庸,他需要一个心腹,而我就如他所愿,背弃师门,抛家弃子。”
“先帝爱重皇后,不论太子能力如何,性情如何,他都会让太子继位,可我与韩相都知道,倘若太子即位,国将不国。”
“故我明中帮太子,暗中助凛王,朝堂之上坊间传言,皆道我结党营私,是为佞臣,由此一来,我言树敌众多。”
“子书你看过戏吧?”查松年笑着望了望他,百里昀怔怔地点了点头,查松年满意地笑了笑,继续道,“红脸白脸都要有人扮才是,于是韩相,他必须得是直谏忠臣,如此一来,他表面与我对立,帝王便不会猜忌。”
“换储君一事,便可隐秘推进。”查松年呵呵一笑,“再者,我是声名狼藉的权臣,我需要通过与清流对立方能维持这一形象,以便在先帝对太子的溺爱之下暗度陈仓。”
第54章
“学生要去做明知不可为之事,寒窗苦读十余年,各地为官三十载,今乌帽
说着, 查松年的神色忽然严肃:“如今圣上驾崩,新君未立,朝局风云变幻, 我们需要你。”
百里昀听闻此, 心中震撼不已,他不禁重新审视眼前这两位平日看似针锋相对的重臣, 一时语塞, 不知该如何回应。
查松年见百里昀神色变幻,知他心中定是波澜起伏,便继续缓缓说道:“子书,如今先帝已逝, 太子懦弱无能,若真让他登基,这江山社稷恐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凛王心怀大志,且有治国安邦之才,实乃大统的不二人选。我与韩相多年布局,只为这一朝能扶凛王上位, 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可我能做什么呢?”百里昀思来想去不得其解,“我尚且在朝内无官职, 人微言轻, 实在是帮不了二位什么。”
韩检看了查松年一眼摇了摇头:“当初若不是大行皇帝应允, 鹤臣再只手遮天也不能让你如此大起大落。”
百里昀的目光停在查松年和韩检身上, 缓缓道:“大行皇帝也有意栽培我?”
查松年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他想将你留给太子。”
百里昀眉头微蹙,他突然有些犹豫了, 思索片刻后道:“皇位更迭,关乎天下苍生, 容不得半点马虎,且不说这扶持凛王之路艰难险阻,各方势力必定拚死相争,单说这其中变数颇多,又如何能确保万无一失?”
韩检接口道:“子书,此事自然困难重重,但我们已谋划多年,并非毫无准备。如今局势虽复杂,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未必不能成功。你聪慧过人,且经过这一番磨砺,心性沉稳,我们相信你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百里昀心中暗自权衡,他如今进退两难。
一面是太子,儒雅随和,若是太平治世,定是位好君主。
一面是凛王,据说是有治国安邦之才,可传闻中他是酒囊饭袋,若真如参政和同平章事所言他能给大梁一个治世,未尝不是比太子更好地人选。
可太子是储君,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
且不说朝中人拥趸太子,单说太子本人,若他真想继承大统,那是名正言顺的,而至于凛王,在后世的史书中,他会是谋权篡位的那一个。
沉吟良久,他缓缓道:“二位大人,此事太过重大,容我与家人商议之后,再给二位大人答覆。”
查松年与韩检对视一眼。
查松年点头道:“子书,我们明白此事需谨慎,只是时不我待,还望你能尽快做出决定,这天下的命运,或许就掌握在你我手中了。”
百里昀再次行礼,告辞离开偏殿。
此时,夕阳的余晖透过宫墙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
他心中思绪万千,脚下的步伐异常沉重。
韩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鹤臣,当真走到这一步了。”
查松年没有说话,垂着眼眸,低着头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韩检望着殿外刺眼的目光,想到了那日......
景元十九年,秋闱放榜之日的拜访。
养拙亭中,秋风猎猎,查松年道出了当世之时“看似繁华昌盛,实则深幽难测”之语,吓了韩检一跳。
许久,掌院卢昉轻轻一笑,转身走向了他的身旁,拂袖轻叹:“你又待如何?行走至今,以你的性子,我猜,你已然是孤臣了吧。”
查松年仍是身姿挺拔,肩背笔直,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孤臣又如何?孤臣也可做那提灯之人。”
卢昉搭在石桌上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自嘲地笑道:“我这把老骨头可提不了灯喽——”
“先生——”未待他说完,查松年转身移步至石桌前,双手撑在桌上,沉声道:“往日你不是这般教导学生的!你明知当今之法,已是——”
卢昉轻哼一声,冷冷道:“天鸣新政,你难道忘了吗?自古变法之人犹如逆风执炬,举步维艰,所谓新法,谈之易,守之难。难矣!难矣!”
“学生不怕。”查松年淡淡地说。
“所谓君子,铮铮铁骨,自是不会怕,怕便不会做了。”卢昉忆起往昔,嗟叹道,“可我们没有死在满朝的笔伐里,而是死在了百姓的口诛中。”
“学生不解。”查松年凝眉,“既是对百姓有利,百姓何故会口诛,究其根本,只能说天鸣新政本身便不完善。”
卢昉抬眼瞧他:“你今日前来,到底所谓何事?”
查松年撩起衣摆,屈膝跪地,左手压在右手上,拱手于地,头缓缓至于地,稍作停留,道:“学生要去做明知不可为之事,寒窗苦读十余年,各地为官三十载,今乌帽在顶,肩承社稷,愿以三尺微命,蜉蝣之身,舍身取义,以身入局,虽九死,亦不悔。”
字字泣血,声声诀别。
秋风起,撩动他们的衣袍,原本浸这桂花甜香和放榜喜悦的风,此刻却骤然冷了下来。
韩检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松年幼年失父母,行至今日,已无牵无挂,志之所趋,无畏险远,唯有先生,松年记挂,先生授我诗书,待我如子,今道异途殊,然志之所趋,无畏险远,松年唯恐日后行事,累及先生,故在此拜谢先生多年教诲之恩,学生无能,望先生珍重,待功成之日,再叙旧谊。”
言罢又是一拜。
卢昉轻叹一口气,看向别处:“一如你年少时,多年未改,还是如此执着决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