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然而殿中有个跪在地上的小侍, 却瑟瑟发抖如坠冰窖。
小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信笺被搜了出去,攥紧拳强忍着惊恐, 绝望的阴霾笼罩在心头。
在他前方,有一名姿色平平的男子,身着华服玉冠依靠在太师椅上。宫侍恭敬地将信笺呈给他, 他用涂着丹寇的手捻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
看着看着, 他脸色一沉。
“太女还未回京吗?”他将信纸搁下,忽然向身边的宫侍发问。
站在男子身旁的宫室鹊翎忙答道:“回君后殿下,太女奉命赴越州以援梁军,要亲自上阵与乌人对战。所以,未能跟二皇女一同回京。”
钟君后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怅然, 与那些忧心女儿上战场的父亲没有什么区别:“莲儿是个好孩子, 即使知道越州险要, 仍要前去应战抚慰民心。”
鹊翎轻声宽慰道:“太女武勇,是大梁之幸事。君后殿下应当高兴才是。”
“本宫有如此女儿, 当然要骄傲自豪高兴。陛下正因越州战事烦恼, 莲儿此行是为母分忧,解大梁之困。”钟君后说着,终于将目光放到了地上的那个小侍, 声音变得阴冷:“可偏偏有人,见不得本宫的女儿行事。”
“说吧,谁指示你做的这件事?”
话音刚落, 地上的小侍顿时砰砰地磕起头,悲泣道:“君后殿下圣明,贱侍、贱侍什么都不知道啊!”
“哦?”君后冷笑一声:“那这封信,你是如何得来的?”
“是、是有位哥哥,要我将信给三皇女……贱侍不知道信的内容,真的不知道啊!”小侍磕得额头淤青,抽泣着将一支翡翠玉镯褪下:“这是贱侍收下的镯子,贱侍一时昏了头,再也不敢了……”
钟君后厌烦地听着他的哭喊,瞥了一眼那成色一般的镯子,更是心头火起。眼皮子浅的东西,都是在太女殿中服侍的人了,竟然还会被这样的蝇头小利蛊惑了去!真是该死!
“把他带过来。”君后对鹊翎说。
鹊翎像拖着死狗一样将那小侍带到了君后身前,君后让他抬起头,接着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小侍惨叫一声被扇倒在地,鹊翎急切地上前递上帕巾:“殿下,仔细伤了手。”
君后随手擦了擦将帕巾丢开,冷声对那小侍说道:“你是太女殿中的人,竟然就这样不设防地给三皇女送东西?平时也收买了不少好处吧?你可知道你要送的信是什么?”
小侍惊恐地瞪着眼睛,听见君后包含怒气的声音响起:“是揭发太女与乌军可敦耶律图雅交易的密信。”
完了。
小侍身子瘫软,他差点害了太女殿下……
他眼中有泪水流出,他不想死啊!他的嘴角还流着血,又一次拼命地磕起头,徒劳地念道:“君后殿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饶命?饶他一命,等他以后再将把柄送给三皇女吗?
“来人,这宫侍偷了本宫的东西,拖下去,按宫规,杖毙。”钟君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决定了这个小侍的命运。
宫人冲进来将那个小侍拖了出去,他的哀求哭叫声响了一路。钟君后充耳不闻,又一次拿起了那封信,目光沉沉。
竟然还有人将宝押在三皇女身上?三皇女算什么东西,也配污蔑本宫的女儿?
他将那封信靠在灯烛上,火焰很快舔舐着泛黄的信纸,边缘迅速卷曲变焦。烟雾缭绕中,纸张的灰烬纷纷扬扬的落下。
钟君后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鹊翎:“管好自己的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鹊翎立刻垂下了眼睛,恭声应是。但是心中却难免浮想联翩。
难怪当初太女呈上了裴令望与耶律图雅的交往密信,原来真正通信的人,是太女啊。
只是这种事,与他也没什么关系。太女如何做,又与乌人达成了什么协议,都不影响太女未来继位。
在这宫中,做个能听懂话做份内事的聋子瞎子,才是安稳之道。
钟君后盯着那桌上的灰烬,犹不解气。
看来是最近他安稳太久了,这些人又一个个又跳出来给他找麻烦。不过是让裴令望洗清了污名,三皇女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还敢将主意打到太女身上!
想到女儿,君后柔和了面容,勾起唇角。他的莲儿,当然要干干净净、没有威胁地登上那个位置。
就算她做错了事情,也有他这个父后为她收尾。不过是与乌军交易,用一些小代价换乌军退兵。只不过刚好是裴令望领玄凤军迎敌,差点让她占了这荣耀。不过她也没落到什么好处,反而还失了条手臂,如今也只能做个普通兵将来。
说到底,还是怪裴家不会站队。那件事情即使过去了很久,君后仍然心存怨恨。当年他求陛下让裴玄教太女武功,裴玄竟然以军务繁忙为由拒绝了。不仅拒绝了,还劝陛下关心二皇女,说二皇女有武学天赋,是姐妹三人中骑射最优的。
好一个骑射最优!她将莲儿这个太女置于何处!枉费莲儿还如此敬仰裴将军。
只可惜裴家人运气不好,一个个那么容易地就死了。真想让裴玄活过来瞧瞧,她口口声声夸赞的二皇女已经被他故意养废,比不上她女儿一根手指。
虽然裴令望没死,但也再不能掌兵,裴家的气数也就是如此了。真是老天有眼,她们不能给莲儿助力,那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他的莲儿是真正的天命之女,他也会跟着女儿坐享这大好的江山。
只是现在,他还不能彻底放心。太女的位置,并不是牢固的。
君后的目光隔着墙壁,投向了皇贵君住所的方向。
虽然养废了一个二皇女,也还是有个不安稳的因素。
君后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孩子们长大了,心思也多了。也是时候,该定下永嘉帝卿的婚事了。
成了亲,就能收心了,也就不能再肖想不属于自己家的东西了。
在钟君后沉思时,有名小侍小心翼翼地进来通传,说绿阶哥哥回来了。
绿阶是钟君后的另一名心腹。
太女前去益州,钟君后不放心,将绿阶也派去暗中跟随了。
绿阶进来跪下行礼,钟君后免了他的礼数,挥退了其他下人,连鹊翎也没能留下。
等鹊翎关上殿门,钟君后盯着绿阶,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急切地问他:“怎么样?人死了吗?”
绿阶抖着嗓子回话:“回禀君后殿下,我们没能抓住庄公子,而且庄公子人也失踪了。”
钟君后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慢慢地吐了口气,一时间殿内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寂静中。
“再让人去盯着。”不知过了多久,钟君后终于出声吩咐道:“去帮将家人找,本宫不信,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消失在通州城。”
绿阶磕了个头,领命而去。
钟君后独坐在殿中,忽然将案上的瓜果碟盘杯盏全部拂了下去!杯盏应声而碎,门外的宫侍们踟蹰不前面面相觑。
君后殿下又发怒了。
看来太女殿中那个小侍让他很生气啊,连见了绿阶都没能高兴。
钟君后闭上眼睛,抚着自己的心口。
庄雁来!这个贱人,怎
么还没死!还没死!
早在二十年前他就该死了,竟然让他一直苟活至今。
过往的片段在君后的脑中一闪而过。
“钟毓,我要和贤王殿下成亲了。”记忆中矜贵的小公子牵起他的手,笑嘻嘻地对他说:“你也为我高兴吧?”
灰扑扑的少年挤出一个微笑,道了声恭喜。
记忆褪去,灰扑扑的少年如今端坐君后之位,而当年那位公子狼狈不堪销声匿迹,这样的对比让钟君后心情好了许多。
不急,他总有机会等到那一天。
——
青山县中,有许多百姓聚集在官府的告示前,议论纷纷。
“是拉壮丁吗?”有不识字的百姓十分紧张,小声地问。
“不是不是,是雇佣民众的!”有看懂告示的人大声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匆匆挤开人群大步离开。
雇佣民众?不会是抓人服徭役吧!
许多百姓惊恐地一哄而散,生怕被官兵抓去。
现在青山县有战事,若是被征去服徭役,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诸位,听我说,这告示是县令大人发下来的,并不是强制徭役。”终于,有人看明白以后站出来解释了:“官府出钱,请人修壕沟固城墙,一日给一百文,还包饭食,一日三顿。”
什么?一日百文还包三餐?
青山县,原来这样有钱吗?百姓们恍惚地想。一日百文,可以覆盖一家三口的开销了。更何况还包了餐食!
有不少人都蠢蠢欲动,但更多人面露犹疑。
真的有这么好的事吗?
“魏县令说了,这次招募建造是为了抵御乌军。那,我们岂不是能为了抗衡乌军出力!为了保护夫郎女儿,就是不给钱,也得去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