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于是,宣安帝以谋反和贪污为由降罪庄家。庄凌空按律处死,庄家其他上下七十三口人,女子流放千里,男子充官奴。而庄雁来,一夜之间从京城名贵的公子变为人人可欺的官奴。
一个庞大的世家,顷刻间便陨落了。
但是现在,庄雁来就站在这朝堂之上,颤抖地出声告诉所有人:“有人向皇帝检举我母亲,将这些脏水泼到她身上,但我母亲是冤枉的!谋反诗不是她所作,贪污索贿也不是她所为,最终却是她落得如此下场!”
他猛地朝君后的方向上前一步,带着恨意说道:“钟毓,我们庄家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做出这些事来害我们?”
君后,也就是钟毓,他眼神晦暗,却翘起嘴角:“是,是我检举了你母亲。虽然这些事不是你母亲做的,但你们庄家也实实在在作恶了,你母亲她不是也没制止吗?你是她的儿子,当然会替她说好话,但庄家一点也不冤屈!你们落得这样的下场,是活该!你若真想讨公道,应当去宣安帝、去皇帝面前讨个公道!哦,本宫忘了,你只是个官奴,是没有资格站到她们面前的。”
“说到底,你只是妒忌我罢了,你接受不了当时高高在上的你跌入泥潭,而卑躬屈膝讨好你的我却成了君后!”钟毓越说越是畅快,甚至发出了笑声。
周围的人也用复杂的视线看着他们两个,庄凌空或许是无辜的,但庄家并不是。君后此举虽然不太地道,但也确实顺了宣安帝的心思,而且他如今也是君后了,当年做的事也不好再拿出来评判。
只是……庄小公子怎么会和君后相识?
“是,庄家有罪,我并不否认。但是人人都可以检举弹劾庄家,只有你钟毓不行。”庄雁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是我从歹人手下救了你,是庄家提携了你的母亲,你父亲病危时也是庄家送了名贵的药保住了性命!”
“我拿当你做挚交好友掏心掏肺,你却忌恨我家世婚事,还勾引与我订婚的皇女!被她拒绝后,你让我用母亲的笔迹写下谋反信,检举庄家,在庄家覆灭后又一次去寻了皇女,恬不知耻地嫁给了她!”
“钟毓,几十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真后悔救了你,你若是当时就死在那里就好了。是我害了庄家,是我害了母亲……”从站在这里开始一直坚强冷静的人终于崩溃,双眼猩红地忏悔着过去。
但钟毓听了他的话,却连半点心虚都没有,笑声散去咳了两声,对庄雁来说道:“因为天道站在我这边啊。”
如果说当年庄雁来名动京城,那么钟毓只能用无人问津来形容。
钟毓的母亲只是个礼部打杂的官员,父亲忙着和其他男人争宠,根本顾不上这个儿子,只会埋怨他性子古怪不受欢迎,不讨他母亲喜欢。有一次,钟毓好不容易接到了游园会的帖子,兴高采烈地赴会时,却成为了被其他公子欺侮嘲讽的对象。他灰头土脸地离开,却在回家的路上被贼人盯上,不仅要他的银钱,还起了色心。
那时的钟毓万念俱灰,却在这时被人救下。那位公子皱着眉将贼人赶走,把抢走的东西递还给他,轻声安慰他。钟毓在他面前大哭一场,最后二人竟成了朋友。
也是在这之后,钟毓才知道救了他的人,竟然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庄雁来,他像个跟班一样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极尽讨好,唯恐他丢下他。庄雁来对他也很好,连带着让钟毓的母亲也从一个打杂的成为了一名礼部主事。
若钟毓是个知道感恩的人,那这桩友情应当会有个好结局。但钟毓不是,他每日都患得患失,他只有庄雁来一个朋友,而庄雁来却认识许许多多厉害的世家公子。那些人里,就有曾经欺侮过他的人。
他听见他们背地里讨论他像庄雁来的一条狗,竟然也不知不觉地恨上了她。尤其是当他得知庄雁来与三皇女订婚时,更是痛苦不堪——因为他也对那位三皇女芳心暗许。
庄雁来总能轻而易举得到他得不到的东西,庄雁来并不比他好在哪里,他凭什么这样好命?!
天道不公!
于是,在向三皇女表明心迹失败后,他最终起了恶念。他是庄雁来的朋友,庄家人对他不设防,他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庄家的消息,包括那些作恶的证据。而他又因为庄雁来不能与他一起为由,哄骗他替他誊写了许多诗篇,其中便混杂着那首谋反诗。
庄雁来的字迹与庄凌空十分相像,他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这首诗也一起送了上去。没想到运气如此好,宣安帝不仅因为这首诗降罪庄凌空,更是出手覆灭了整个将家。
而在庄家出事后,三皇女被其他世家贵子避如蛇蝎,只有他请求嫁给三皇女。其实他早已不喜欢三皇女,他只想证明自己赢了。
而结果证明,他就是最后的赢家。三皇女最终成为了皇帝,他是君后。而庄雁来做了官奴,后来又被商人赎走生女育儿,他这辈子再也赶超不上他。
即使庄雁来今日站在这里又如何,他不会撼动他的位置!他是君后,他女儿是太女!皇帝又快死了,梁国的大臣一定会保他!
竟然有人能将恩将仇报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裴令望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看着那位现在还在得意洋洋的君后殿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原来人真的可以蠢成这样。
而局面似乎正朝着君后所想的方向发展,两位丞相没有再询问关于庄家的任何事。毕竟那件事已经是先帝在世时候的事了,当然是眼下的事更重要。
夏清池想到了一个方才忽略的地方,眯起了眼睛:“庄公子是如何得知皇帝中毒的?”
“陛下根本不是中毒!”君后急急地抢着回答,“太医也说过了,陛下是急病。千万不要让此人扰乱视线引起慌乱啊。”
一位是名正言顺的大梁君后,而另一位,只是一个因罪被处死的官员的儿子,虽然有皇帝玉牌,但是也……
“这个玉牌。便是证据。”庄雁来朗声说道,并且将玉牌交给了邹相。“皇帝已经好转了,她清醒的时候单独召见我,将玉牌交给了我……”
“这不可能!!”君后苍白着脸,打断了庄雁来的话。一阵莫名的恐慌爬上了他的脊背,在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开,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皇帝不是要死了吗?!怎么会好转!这个骗子!
“圣旨到!”
就在殿中陷入僵局时,元宝独特的嗓音悠然传来,迎着群臣惊异君后惊恐的目光,踱步走进来,宣读皇帝亲下的圣旨:“……太女周连贞,身为储君,通敌乌国,危害社稷,动摇国本,不可饶恕。念其为朕亲女,不忍施以酷刑,已命其自裁于东宫,以谢天下。
君后钟氏,旁惑邪言,阴挟媚道,纵容太女,管教无方,至此祸端,其罪难容。今废其君后之位,永居冷宫。钦此!”
元宝每念一句话,庄雁来便轻声重复一句,而且是注视着钟毓,看他一点点变得面无血色,他的心中并无大仇得报的喜悦,只剩悲怆和憎恨。
这样忘恩负义的小人,这个结局还是太便宜他了。
但君后仍然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他尖声惊叫着不可能,一会儿说圣旨是假的,一会儿说他要见皇帝,已然是疯了。
裴令闻看着毫不意外的裴令望,叹了口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令望微微一笑:“也是太女出事那天才知道,皇帝那时候已经清醒了。今日若是没有意外,应当也会亲自前来。庄氏来这里,是为传圣旨做铺垫,没想到他跳出来得那么早。”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了?”陈引玉小声地问她。
他只知道今日前来是说裴家的事,却一会儿扯到将家,一会儿说到庄家,而且连庄氏和君后的往事都说了出来。已经没有人再在意将家了,陈引玉也彻底被绕晕了。
裴令望被他迷糊的样子逗笑了,心情一片舒朗:“意思是,我们都安全了。不会再有人害裴家,将月和他的父亲不会死,坏人也会得到应有的报应。还有,你表哥也安全了,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陈引玉眼睛一亮,有些迫不及待,希望能快点结束去见含章表哥。他到时候一定要把这些事统统都告诉他。这样想着,他的思绪又飘远了。
既然皇帝已经好了,那么无论是君后、太女还是别的皇女,都不必在意。夏清池没有再在意发疯的钟氏,其他百官更不会在意,她们纷纷下跪领旨,口中念着应说的话,但每个人此刻都心思各异。
不知道是什么人能在君后的眼皮子底下治好皇帝。不过,太女已死了,她们应当另立储君……
“庄雁来!你去死吧!”神志不清的君后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趁着没人在意的时候,冲向了庄雁来,心心念念地想要杀了他。
这个打着朋友旗号对他施舍的人,他好不容易才将他踩在脚下,绝不可能再给他机会翻身!
但很快,从斜旁冲出一个人,踢飞了他的匕首,身手利落地将他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