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但年珠也好,还是年羹尧也好,两人面上都没什么笑意。
  年羹尧担心四爷落于下风,担心年珠被八阿哥等人算计。
  年珠则是担心年羹尧会受到针对,担心年羹尧去了四川后会愈发猖狂……说起来,如今她对年羹尧有种复杂的情感,在她不知道自己阿玛是年羹尧之前,她是喜欢这位阿玛的,如今知晓年羹尧身份不说,想着年羹尧对觉罗氏做的那些事,心里是五味杂陈。
  她顿时是胃口全无,想了又想还是道:“阿玛,当日您去圆明园看望我时,姑姑就问起您年礼一事,可您却是左顾言他,不肯多说。”
  “就算您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您在四川做了些什么事,如今皇上仁善,没有追究,可以后了?皇上年事已高,等着多年后皇上驾崩,新登基的帝王也不会追究您的罪责吗?”
  “就算我们年家看似与雍亲王划清了界限,但您觉得,若十四阿哥登基后,会放过您吗?就算他愿意,九贝子等人也不会愿意的。”
  这些话她本是不打算说的,因她知道,就算她说了,刚愎自用的年羹尧也听不进去。
  但因年羹尧拒绝了八阿哥的提亲,她觉得自己也该尽一尽做女儿的责任。
  若她真的嫁给了八阿哥独子弘旺,且不说得宠与否,依照年羹尧的手段和本事,想要游刃于四爷与八阿哥之间并非难事,来日不管是十四阿哥登基亦或者四爷继承大统,年家不说平步青云,却不至于受到清算,但年羹尧为了她的终身幸福,并没有答应。
  年珠瞧见年羹尧一副不以为意,自顾自吃涮羊肉的模样,只觉自己好像一拳打在绵软的棉花上:“阿玛,您怎么不说话?”
  “珠珠,你想听我说什么?”年羹尧虽疼惜年珠,可因她是女儿的缘故,从未教过她朝堂之事,如今却也不得不为她解惑,“若等着十四阿哥继承大统,不管我是小心低调,亦或者高调行事,都难逃罪责,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委屈自己?”
  他笑着为年珠碗里夹了个烫好的鹌鹑蛋,他记得年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鹌鹑蛋:“若最后是雍亲王继承大统,便是我如今高调些又无妨?”
  “到了那时候,我们年家就有从龙之功,更不必提你姑姑在雍亲王身份极其得宠……”
  年珠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想,历史上的年羹尧大概就是这样想的吧,然后行事是越来越张狂,越错越离谱。
  她不由小声嘀咕道:“可是身为帝王,没有谁愿意见着臣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乱的,枪打出头鸟,我若是皇上,定要好好打一打您这只出头鸟!”
  年羹尧只觉这般童言童语很有意思,哈哈笑了起来。
  年珠:“……”
  大写的无语。
  条条大路通罗马,年珠见“苦口婆心”这条路行不通,索性撒娇起来:“阿玛,您连打仗都不怕,是做大事的人,自是什么都不怕,可是,我怕啊!”
  她一把就抱住年羹尧的胳膊,就开始死命挤眼泪起来:“我会担心您的,都说好人才能长命百岁,我希望您和额娘他们都能活到一百岁,到时候看着我长大,永永远远陪在我身边。”
  “我一想到有朝一日您会被秋后算账,吓得晚上睡都睡不着……”
  年羹尧登时是心里一软,他膝下孩子虽多,可最疼爱的莫过那么几个而已,长子长女皆故去纳兰氏所出,虽得他看重,却在他这个当阿玛的跟前规规矩矩,十子年忠又年纪太小,连话都说不清楚。
  唯有年珠,从不怕他,在他跟前会生气,会撒娇,会耍赖,有什么好吃的会惦记着他这个阿玛。
  唯有和年珠一起,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父亲。
  “好,好,我答应你,我以后行事定注意些,不叫你担心好不好?”
  “好,阿玛,咱们一言为定,不能撒谎!”年珠顿时是破涕为笑,更是一本正经道,“我与沛儿说好了,以后每个月都会互寄书信,我要她帮我盯着您,若四川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告诉我,您可莫要以为我远在京城,就不知道您在四川做些什么……”
  年羹尧只能苦笑应下。
  别说区区一岳钟琪孙女,只要他愿意花心思,岳钟琪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和动向。
  但既答应了年珠,他想着以后还是收敛一二好了。
  翌日一早。
  年珠就早早起身,与年寿、年忠一起跟在觉罗氏身后送年羹尧出门。
  早春时,风似轻纱,悠悠洒洒,与暖阳一起落在每个人的面上,院内已有鸟雀,叽叽喳喳的喜鹊飞于刚露出新芽的枝桠上,惹得所有人心中的不舍褪去了几分。
  喜鹊登枝,万事顺遂。
  众人行至门口,年羹尧这才道:“都留步吧,得圣上隆恩,此次回京在家中住上数月,已是幸事,这次前去四川,只怕三两年内不会再回京,你们都要保重身子才是……”
  他少有这般耐烦时,细细碎碎与众人叮嘱,先嘱咐年遐龄务必要爱惜身子,年希尧莫要沉溺算学,兜兜圈圈一圈,眼神落在了觉罗氏身上。
  “年家上下数百口人,多是琐碎之事,一切都辛苦你了。”
  “偌大个京城,人人都知道你将年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家中庶务虽重要,却及不上自己身子重要,你也多保重。”
  从前年羹尧眼里只有父兄长子,可从未有过离开时与觉罗氏交代的先例,但觉罗氏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
  用她私下与石嬷嬷说的话来说:“迟来的深情比狗贱,二爷如今一副对我极上心的样子,早知今日,当初做什么去了?”
  年羹尧已习惯觉罗氏的淡漠,转而又摸了摸年珠的小脑袋:“珠珠,以后要小心些,多陪陪你额娘和你姑姑,若遇上什么事,多与祖父他们商量,实在不行,就差人快马加鞭送信去四川,莫要逞强,知道了吗?”
  年珠重重点了点小脑袋,道:“阿玛放心,我知道了。”
  很快,年羹尧等人就浩浩荡荡离开了京城。
  此次回京,年羹尧可谓是一无所获,至今尚未弄清楚四爷身边那神秘的幕僚是谁不说,与觉罗氏也闹得不愉快,甚至明面上还与八阿哥闹翻了脸,接下来赶路的十多天,他的心情都不好。
  年珠担忧一阵后,很快就决定将那一团子糟心事抛到脑后。
  她明日就要回去圆明园呢,如今手上捧着岳沛儿送她的手帕,看着聂乳母带着丫鬟婆子收拾东西。
  “我原以为我不擅长女红,没想到沛儿侄女这绣工比我还不如,若是前来送帕子的人不说,别说我,就算神仙下凡都认不出这是她绣的两条凤鹤鱼。”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沛儿侄女,过些日子,我定要再差人送些好吃的给她。”
  她并没有多少伤感之情,毕竟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顿筵席散了,再等下顿就是。
  原先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觉罗氏,毕竟觉罗氏忙归忙,但身边却个陪觉罗氏的人都没有,如今有了年忠,她也不必再担心。
  小孩子忘性大,再加上觉罗氏是真心实意对年忠好,小小年纪的年忠看到觉罗氏时已是一口一个“额娘”,乳母给了他什么好吃的,他还会偷偷给觉罗氏留一份。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可歹竹偶尔也会出好笋的。
  所以等着第二日年珠登上前去圆明园的马车时,不仅面上没有不舍,甚至还安慰起眼眶微红的觉罗氏来。
  “额娘,过些日子雍亲王府的弘时阿哥就要成亲了,您肯定是要去雍亲王府喝喜酒的,到时候我们不就能再见面?”
  “况且我也想过了,弘时阿哥成亲,姑姑身为雍亲王府的侧福晋定要到场,她那肚子也就瞒不下去了,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必再瞒。”
  “这家里姑奶奶有了身孕,您这个当二嫂的自然该偶尔过去看看,这样我们就能时常见面了呀,到时候您一并将忠儿也带过去,姑姑还未见过他呢。”
  她短短几句话说的觉罗氏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真是能言善道,也不知道你这性子到底随了谁。”
  觉罗氏摸了摸年珠的小脸,道:“好了,快走吧,想必你姑姑早就盼着你去圆明园。”
  马车晃晃悠悠,年珠一路上欣赏着沿途春色,又在车上睡了一觉,这才到了圆明园。
  比起冰天雪地的圆明园,初春的圆明园是处处皆是盛景,年珠行至湖边时,还能见到几只野鸭,它们的红掌拨动着清波,荡起圈圈水花。
  年珠又走了几步,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年若兰。
  许是风大的缘故,年若兰今日身上还穿着件缎花夹袄,隔着老远就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年珠见状,放心了不少——若年若兰身子不好,秦嬷嬷是怎么都不放心她出来的。
  姑侄两人阔别一个多月未见面,两人都长胖了些。
  年珠亲昵挽着年若兰的手道:“姑姑,我这些日子一直担心您的,见您没事儿这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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