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皇上并未看她,只是自顾自斟茶喝。
  炉子上的热水咕噜咕噜滚个不停,屋内满是茶香,这才增添了些许生气。
  年珠一五一十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甚至包括他如何算计玉柱一事,并非她不信守承诺,而是她知道,皇上是个聪明且多疑之人,想必早已调查清楚为何隆科多会为年羹尧求情。
  到了最后,她更是开口道:“……并非我为阿玛求情,而是阿玛虽有大错,却也悬崖勒马,这几年为川陕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一开始阿玛加收赋税的确是为了西北战事,他妄自尊大,贪大喜功,不愿多费朝廷一兵一卒立下赫赫战功,可是这几年,他变着法子将从前多收的那些银子都还给了百姓。”
  “我不敢奢求皇上从轻发落,只求皇上能够留住阿玛一条贱命。”
  话毕,她已经跪了下来。
  皇上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好一会,那眼神才落在年珠面上。
  “起来吧,朕记得多年之前你帮了朕一个大忙,朕当时问你想要什么,你说你什么都不想要,只求有朝一日若年羹尧犯下大错,能留年羹尧一命。”
  “这件事朕既然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
  年珠仍跪地没有起身。
  皇上又道:“怎么,难不成要朕扶你起来吗?”
  他见着年珠起身后,才道:“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如今这一招祸水东引用的极好,原本朕对年羹尧之举的确是有几分不快,但如今却已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隆科多身上。”
  当日,隆科多替年羹尧求情后,他就察觉不对。
  别人不了解他这个舅舅,他却是了解的,狂妄自大不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聪明的很,当年若非他曾养在故去的佟佳皇后身边,这老狐狸哪里会心甘情愿与他同乘一条船?
  更不必提中秋夜玉柱与年富一事后,隆科多秘密害死了替年珠办事的那几个小太监,甚至昨日还求到自己跟前,替玉柱求个爵位。
  当然,他自然是没答应的,只给了个玉柱御前侍卫的职位。
  一想到这里,皇上心里又腾升起一阵怒火来:“珠珠,你怎么不说话?这件事,你是如何看的?”
  “我不敢妄议朝政。”年珠道。
  皇上替她斟了杯茶,推到她的面前:“方才朕还夸过你呢,怎么这会你又畏畏缩缩起来?当日你在皇阿玛跟前你可是什么都敢说的!”
  “说吧,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管说了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因为您小心眼啊!
  当然,这话就算再借年珠十个胆子,她也是不敢说的。
  “我觉得,应该对隆科多从重发落。”
  “一来,隆科多不仅身处高位,待在京城多年,名义上更是您的舅舅,若您对隆科多严惩不贷,不仅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还能叫众人瞧瞧您丝毫不护短。”
  “二来,隆科多从前虽看似效忠于您,但暗中却与阿灵阿、纳兰·揆叙等人来往过密,邀结人心,拉帮结派,未免没有存着两头下注的意思。”
  “三来,隆科多从始至终皆对君王不敬,暂且不提中秋夜玉柱胆大妄为之事,这几年,京中已有‘佟选’,若说我阿玛该死,那他所犯下罪行,只会比我阿玛严重百倍。”
  原先她觉得年羹尧胆大妄为,但比起隆科多来,年羹尧还是逊色几分。
  比如,隆科多曾私自将某一皇亲国戚处所得到的玉牒底本藏于家中,这玉牒可是皇家宗谱呢。
  比如,隆科多未曾好好珍藏先帝御书,反倒张贴于厢房中,此为大不敬。
  又比如,先帝病重那些时日,身为步军统领的他知晓廉亲王等人心思,进宫时身上一直偷偷带着匕首,以防不测,关键是这事儿偷摸着做了也就算了,他却在酒后大肆宣扬!
  随着年珠知晓的事情越多,越发觉得就隆科多这人吧,若隆科多是她爹,只怕十个她都救不了隆科多一命的。
  她心里如此感叹着,面上却是淡淡一笑,道:“况且皇上心中不是已有了主意吗?”
  “我听说皇上已下令擢升隆科多次子玉柱为一等御前侍卫呢!”
  皇上一愣,瞬尔却是笑了起来:“你啊你,朕的心思可是瞒不过你。”
  这一刻,年珠只庆幸自己是个女子,是个不能插手朝堂,很快就要嫁人生子的女子,若不然,皇上可不会对她如此慈眉善目的。
  “我不敢妄自猜测皇上心思,只是觉得玉柱……向来是个闯祸的性子,他在隆科多眼皮子底下都未能收敛一二,进宫后,被人吹捧一二,定会得意忘形。”
  “皇上既知道玉柱是何等性子,却还要命他进宫当差,这不是想要抓住他的错处吗?”
  若说隆科多此生最爱,莫过于爱妾李四儿呢!
  但比起隆科多这个半只脚已踏进棺材的糟老头子,李四儿最爱的可是自己儿子!
  皇上道:“你若是男子就好了,朕定会予你高官厚禄,朕与你说话是一点不费劲啊!”
  年珠:“……”
  呵呵,若她是男子,只怕也活不长。
  她笑道:“皇上,不是还有怡亲王吗?从前我就几次听您说过怡亲王聪慧过人,如今您对他予以重用,想必他定不会令您失望。”
  “怡亲王也好,还是我和年家也好,不管什么时候都对皇上是忠心耿耿,都会效忠皇上……”
  得了皇上的允诺,这年羹尧的命也保住了。
  年珠是什么都不怕,只怕皇上误以为她会帮着福惠争一争那太子之位,如今是见缝插针的与皇上表露忠心。
  一老一小正说着话,年珠闲闲说起宫外之事。
  她觉得有点纳闷,敢情自己像个吉祥物似的,怎么先帝也好,还是皇上也罢,都喜欢听自己说话?
  甚至说到最后,她还得搜罗有没有遗忘之处。
  恰在这时,苏培盛是匆匆走了进来,一进来就低声道:“皇上,廉亲王府传来了消息。”
  年珠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退下时,就听到皇上道:“说吧,珠珠也不是什么外人。”
  “是。”苏培盛这才开口道,“方才廉亲王府的人传来消息,说是廉亲王疯了,这样冷的天,他身着单衣在院子里大喊大叫,直说看到了先帝……”
  年珠:“……”
  当日她虽提点了廉亲王福晋几句,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一招呀。
  也对,若廉亲王福晋不下狠手,皇上哪里会相信?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上就冷笑着道:“老八疯了?朕看他怕是在装疯吧!”
  “朕刚命他兼管工部事务,他就疯了?呵,有点意思!”
  说话时,他又吩咐道:“苏培盛,你传话下去,依旧叫他们盯着老八,朕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要装疯卖傻到什么时候!”
  但凡廉亲王露出半点马脚,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年珠低头喝茶。
  她忍不住想,人家廉亲王夫妻两个也不是傻子啊,您刚命了廉亲王带着工部那些大臣负责先帝及四位皇后的神牌升附太庙一事,这等事,随随便便就能拎出来错处,廉亲王此时不疯更待何时?
  好在皇上公务繁忙,年珠很快就离开了乾清宫。
  她又去了翊坤宫,陪着年若兰母子等人说了会话,吃了顿饭,这才离开。
  很快,廉亲王疯了一事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开始,廉亲王只是时疯时不疯的,有的时候能认得廉亲王福晋,有的时候却又对着廉亲王福晋喊“额娘”。
  有一天夜里,廉亲王福晋睡得好好的,廉亲王却是身着单衣在雪地里大喊大叫,他自己病了不说,连累着廉亲王福晋也大病了一场。
  廉亲王福晋的娘家人几次登门,纷纷劝她离开,但她却不同意。
  朱太医开了几副药后,廉亲王的病情稍有好转。
  可是就在一日早朝时,廉亲王却指着龙椅上的人喊道:“皇阿玛,皇阿玛,您回来了,您回来看儿臣们了啊!”
  说着,他更是跪地哐哐磕头,扬声道:“皇阿玛,求您,求您……救救儿臣们啊!”
  “四哥他要杀了儿臣们,他容不下儿臣们啊!”
  “他这是捧杀,儿臣……不想当什么亲王,儿臣只想好好活着啊!”
  第86章 鸿鹄不必与燕雀一般计较
  皇上当时脸色是难看到了极点。
  就连向来反应极快的隆科多都是微微一愣,这才吩咐侍卫道:“你们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廉亲王的疯病又犯了,还不快将廉亲王带下去!”
  廉亲王即便被几个侍卫抓了起来,却仍嚷嚷道:“皇阿玛,四哥他要杀我们啊……”
  早朝上,有廉亲王自导自演。
  紫禁城外,也有廉亲王福晋和九贝勒等热播推波助澜。
  不过三四日的时间,皇上要杀廉亲王一事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传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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