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他本就有所心虚,又听长公主提及列祖列宗,已然有些心神不宁,遂转头看向程纶和黄鑫。
  谁知那父子俩一直垂着头不为所动,二人的态度使上官鸿更加摇摆不定起来——长公主为何能如此坦荡起誓?倘若长公主所言为真,那程尚书……
  他正在心中思忖衡量,忽听得晏辰幽幽开口:“上官鸿,你可要想好了再说啊。”
  上官鸿被惊了一跳,抬头望去,就见晏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目光中不见了方才的随意,唯余一潭冰冷。
  一滴冷汗滑下额角,有一瞬间,他觉得皇上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上官鸿闭了闭眼,语气生硬道:“就算臣的言辞夸张了些,那也是为了国祚着想!臣是为了帮皇上肃清不轨之徒,帮皇上下定决心,是忠君,不是欺君!”
  “呵。”晏辰气得冷笑,他回到龙椅上坐下,接过身后宫人递上的茶盏浅啜了一口,怒喝道,“我看你是愚忠!”
  天子盛怒,刚站起来没多一会儿的群臣又呼啦啦跪倒一片,一连声地喊着“陛下息怒”。
  晏辰将茶盏猛地摔到上官鸿面前:“大胆上官鸿!枉你做了两朝的老臣,竟如此糊涂,拿着个假的证据就敢信口开河,陷害长公主!”
  “臣冤枉。”上官鸿言辞凿凿,“陛下若执意不信臣,也该相信程尚书和黄统领。”
  黄统领在听闻晏辰说他证据是假的时候就开始慌张了起来,频频看向一旁的程纶,然而并未得到任何回应和暗示。
  程纶自己心里也在打鼓,当然没工夫理会这个便宜儿子。他不敢确定小皇帝这样说究竟是何用意,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让皇上知道了什么?
  程纶在内心一遍遍思索着自己的周密布置,自认天衣无缝后定了定神。不怕,哪怕上官老头把一切都交代了,他大可说那是对方的一面之词。奏折是上官鸿写的,假证据是黄鑫做的,只要他死不承认,完全可以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而后再从长计议……
  “你冤枉?”晏辰怒气更甚,“你还不说实话么!你可知撺掇怂恿你做下此事的是何人?若朕当真信了你的鬼话,又会酿成怎样的大祸!届时黎庶涂炭,国将不国,你上官鸿就是千古罪人!”
  皇上这话说得极重,群臣心中皆疑惑不已,上官鸿亦抬头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大侄砸,我没来晚吧?”
  众人闻声回头,就见五王爷晏黎从后面笑眯眯地走上来。
  待五王爷走近,大家才看清——他身边跟着的,赫然是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程尚书和程夫人!
  文武百官都傻了眼,如果这人是程尚书,那前头跪着的又是谁???
  前头跪着的“程纶”见到这几人,顿时明白大事不妙,他迅速站了起来,飞身便走。
  “义父!你去哪儿啊……”
  “程程程大人竟然会轻功?”
  “恐怕眼前这个才是真的程大人吧。”
  ……
  “哪里跑!”一直盯着“程纶”的晏逐川果断追了上去。
  没想到这个“程纶”的轻功还不赖,晏逐川紧紧跟在后面,一时间竟没能马上抓住他。
  二人一追一逃,宫墙近在咫尺。晏逐川皱眉,若是让这家伙跑出了宫,可就不好抓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袭白衣的洛丹歌忽然出现在墙头,一把抓住了他。
  “别来无恙啊,宿无心。”
  第84章 “你不怕死,那怕不怕活啊?”
  洛丹歌将“程纶”提溜回了镜月湖边, 晏辰率文武百官正候在此。
  晏辰快步迎上前,对着洛丹歌恭敬道:“恩师有劳了。”
  百官们讶然,嚯——这仙风道骨不似凡人者竟是帝师!
  玖岚国的江湖和庙堂向来互不干涉, 或许有学识渊博者对清荼谷有所耳闻,亦没什么人知晓当年洛丹歌曾入宫教过晏辰兄妹的往事。也是因着晏辰一直很清楚,自打母后仙逝, 这位恩师对皇族便甚是不待见,怕是不愿同他们再扯上关系, 故而从未大张旗鼓地向人宣扬过此事。
  洛丹歌本没打算理睬他,却在看到那张肖似小师妹的面容时怔了一瞬,而后淡淡地点了个头。
  洛曈也跑到晏逐川身边, 上上下下查看了一遍, 见她毫发无伤方才安心。她看了看明显被揍了一顿的“程纶”, 又看了看洛丹歌那仿佛见到仇人般的目光,小声问道:“师父,他究竟是谁?”
  “程纶”望着晏辰装无辜:“陛下,臣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啊陛下……”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洛丹歌伸出手,一把从“程纶”脸上揭下一张**来,面具下赫然露出一张老太婆的脸。
  众人哗然。
  “……是你?”洛曈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认出这正是之前她在陈家酒肆中见过的那名老妪。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那老妪此刻连声尖叫着, 满眼不可置信地回头瞪着洛丹歌, “我用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易容秘法,无人能看破!”
  “若这易容秘法是我所创呢?”洛丹歌冷冷看着她:“宿无心,你偷盗我谷中秘籍时, 便该想到会有今天。”
  “宿无心?你是‘千面鬼婆’宿无心?”晏黎一把将折扇合拢在掌心,惊讶地凑过来瞧, 又为晏逐川等人解释,“这人算得上是江湖中的易容高手,除了擅易容外,轻功、暗杀手段皆是上乘,行踪诡秘难以捉摸,因此人称‘千面鬼婆’。没想到假扮程尚书的竟然是她,啧啧。”
  洛曈看看那老妪又看了看洛丹歌,小声问:“师父,你们……相识?”
  “哈哈哈哈……”宿无心大声笑了,她嘶哑的笑声在风中回荡,听上去竟有些凄厉,“看来洛大谷主未曾提起过我们的陈年往事啊。怎么,是怕你的宝贝徒弟得知她师父其实是个毁诺轻义、狠心绝情之人吗?”
  “你想多了,我只是忘记了。”洛丹歌声音漠然,并未看她一眼。
  “忘记了!”宿无心声音突然尖锐了起来,“当年是你把我带回清荼谷,还曾答应要收我为徒,却出尔反尔!这些你都忘记了?!”
  “你还敢提当年?”洛丹歌不知忆起了什么,淡漠的眼中燃起了愤怒的火苗,“当年我最不该做的事,便是带你回谷。”
  洛丹歌平复了片刻,为大家讲述了她与宿无心之间的恩怨。
  多年前,洛丹歌赴某武林盛会时,撞见一个瘦小的少年被世家子弟们狠狠欺负,便出手救下了对方。
  那少年便是女扮男装的宿无心,她自述被父亲的仇家追杀,孤苦无依,如今洛丹歌便是她的恩人。她叩头请求留在洛丹歌身边报恩,而洛丹歌确实一直想寻个徒弟继承衣钵,见她身世可怜,亦有天赋,遂应允了。
  洛丹歌欲将少年宿无心带回清荼谷后再择日正式收徒,一路上相处正好可以让她观察些时日。而这一观察,便观察出了不对劲。
  宿无心确实机灵又胆识过人,亦不怕苦,洛丹歌交给她的活计全都任劳任怨地去干……但唯有一点,让洛丹歌十分在意——这孩子,有些过于心狠了。
  在回谷途中的某夜,她们宿在一户农家。夜里有贼来偷主人家的粮食,为了表现自己,宿无心不由分说就将他杀了,而那小贼不过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
  后来洛丹歌得知,这个村子彼时正闹饥荒,那户主人家心善,特意将自家多余的粮食放在院内,如有饿得实在活不下去的人来取,他们就当作不知,亦不以为窃。
  最可怕的是,得知了真相的宿无心,仍丝毫没有愧悔之意。她一心认定为了自保理应先下手为强,哪怕误杀无辜亦没什么不对。
  这不禁让洛丹歌开始重新考虑起收徒的决定。
  可她还是将宿无心带回谷中,想着毕竟宿无心年纪还小,只要多加引导,未必不能改过向善。
  直到她亲眼看见宿无心杀死一只母狼后,将一窝小狼崽也连窝端了的残忍行径。
  被洛丹歌发现后,宿无心似是愣了一下,随后抬手抹了抹溅到脸上的鲜血无所谓道:“放了他们,长大来找我报仇怎么办。”
  当晚,洛丹歌就宣布,收徒一事作罢。并给宿无心准备了干粮衣物银两,让她离开清荼谷,好自为之。
  可这在宿无心看来,却是莫大的耻辱。
  洛丹歌虽早就嘱咐过宿无心,关于拜师一事莫要提前声张,可她为了炫耀扬威,入谷这些天来逢人就说她将成为谷主首徒,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
  现在让她这个由谷主亲自带回来的准徒弟,像丧家之犬一般被赶走……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心中自此埋下了浓烈的不甘和恨意。
  故而宿无心连夜潜入清荼谷内的藏书阁,偷盗数本功法秘籍——大部分是关于易容绝技的,而后便逃之夭夭。
  ……
  洛丹歌讲完往事,冷冷直视着宿无心道:“当年我放你离开,你好自为之便罢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动我徒儿,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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