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嗓子,也和伤口没有关系,我天生就有声疾。你可以放心问,你想问的问题。”
濯尔清似乎松了一口气,没有在乎宁祐忍不住带着火药味的阴阳怪气的后半句,重新微笑起来:“太好了。”
“……说来,认识这样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话音刚落,便见对面的少年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
濯尔清忍不住忐忑,他问错了么?
原以为到了现在,对方应当愿意告诉他了才是……也是,他性格古板,不如玄枵肆意,也许少年人确乎会觉得他无趣,与他难以亲近。
“宁祐。”对方轻轻开了口,眼神仍然看着他,顺着光,看上去好像期待他能说些什么……他应当说些什么?
他忽然觉得心脏泛着古怪的疼。
濯尔清:“是……哪两个字?”
对方垂下了眼,那点光彩顿时消失了。
啊……濯尔清想,他应当知道,那个名字是什么?就像对方曾对玄枵说的那样——“我告诉过你们”。
“安宁的宁,自天佑之的祐。”少年轻轻说,“有人说……佑字太重,恐怕损福,便替我改做同义的、衣字旁的祐了。”
濯尔清皱眉:“你是平江宁家的人?”
除开冷冰冰的声音、过分的言简意赅,宁祐简直堪称乖巧,逢问必答:“是。”
“那你为何……”濯尔清似乎在寻找合适的用词,他垂下眼睫,投下阴影,声音中带着遗憾,“既生在宁家,为何还会……”
“我不想说。”无论濯尔清的为何后面,想问的是什么,宁祐都不想回答。
濯尔清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那我没有别的问题想问了。”濯尔清说,“对了。”
宁祐挑挑眉,就听见对方继续说:“之前见你对修道颇有兴趣,昆仑山上苦寒无趣,若你不介意,不如就跟我修行吧。”
“若你想,可以称我一声师父,若不想,不讲这些繁文缛节也行。”
宁祐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师父?”
他说:“你……愿意教我练剑?”
见他脸上露出意外又忍不住渴望欣喜的神色,终于多了些鲜活的人气,濯尔清也忍不住笑起来:“丹药符箓,阵法炼器,刀剑百武,你想学,我都能教。”
“学……”宁祐忍不住道,“学剑吧。”
此时这般,才像是这样年纪的少年。濯尔清一边想,一边应了“好”。
宁祐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对方好像没问过他是否要一直留在昆仑,若是他要下山,哪有什么昆仑山上苦寒无聊一说。莫名其妙就在几句话间被绑在了此处。
……不过,他也确实无处可去。
这么一问一答,濯尔清终于放心了,肯叫那些仙侍们与宁祐接触,省得他一人无聊——
“你真是那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狗变的?”
“这差异也太大了吧?那么柔软一白团子,怎么变人就这么冷冰冰的。”
“你别捏他脸,都给捏红了,仙首说的还能有假不成。哎哟,好久没在仙宫里看见这样小的小孩儿了。”
宁祐被女侍们团团围住,新奇地捏来捏去、问来问去,那些活了许久的女侍似乎完全没有一点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还把他当成那只蠢狗!
“我……”宁祐忍无可忍,“我不是小孩儿了。我活了一百多年!”
也不知道女侍们信没信,她们嘻嘻哈哈给炸毛小狗顺毛一样,顺着他说:“好了、好了,不是小孩了……不过,你筑基得道倒是很早,才显得这么年少吧。”
宁祐没有说话,把还在捏他脸的手扒拉开,怒了:“别再捏我了!”
于是女侍们又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她们当然看得出来宁祐没有真的生气,这个好小狗,现在是好小孩,对她们一直都很包容,很亲近——即便他的脸色冷冷的,说话也冷冷的。
宁祐被捏得心神俱疲,看见远处濯尔清带笑地看向这边,正准备开口,就见濯尔清又低下头看自己的卷轴去了。
宁祐是个很好懂的人,比如濯尔清知道他吃饭时,在烦躁与冷硬之下,是不知为何的低落不安,也知道他现在,烦躁无奈之下的轻松。
就叫那些女侍们闹一闹也好。
濯尔清远远看着小孩闹腾,便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柔软得要命,他一面想碰一碰对方柔软的发顶、捏一捏对方的脸,教导他、夸奖他,一面又……
他倏忽又想起那天夜里,对方醉意朦胧的眼睛、可爱的虎牙和红肿的唇。
濯尔清站在原地,手指蜷缩。
玄枵带着讽意的声音在耳边:“濯尔清……你骗了他。”
“什么沉睡,你那时分明有意识吧?你记得清清楚楚,他是怎么同我们撒娇,怎么低吟,怎么张开嘴唇……你只与他做师徒么?”
他本应一如既往忽视对方的话。
他开了口:“慎言。”
“你的无情道早就碎了,一百年前,你对凡人心生怜悯,而今,你竟有了欲……你我双生,本就是同一个人。”
“一百年了,你还未下定决心?你难道真的未曾猜出他的来历,也不曾知道天道对你我、对他做的事情?”
“……”濯尔清沉默了。
他当然能猜到,宁祐实在是个很好懂的人,对方总是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有的时候不自觉流露出失望,有的时候又仿佛很想开口喊他——喊他什么,他不知道。
一切都轻易地指向一个可能,对方认识他,只是他忘记了。
所以他会忽略不合理,难得执着,从雪堆里,捡回这只小狗。
“时间不多了。”玄枵说,“你若不要,他就归我了。”
濯尔清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就被一阵喧哗打断——
“右右!”
那边传来惊呼。团团围住某处的女侍之中,慌乱窜出来一只眼熟的白色毛绒团子,黑豆豆眼盛满不解,朝他跑过来。
第13章 右右,你更喜欢濯尔清还是我?
“右右!”青秀喊道。
从仙侍们追问出宁祐的名字开始,就自作主张商量了一番,不顾当事人的抗议,喊起了“右右”这个小名。
濯尔清若有所思,觉得这么喊倒是又顺口又亲近。
眼见着小狗要被女侍抓到,濯尔清走过去,将小狗从地上抱起来,看向追来的众人:“先下去吧。”
刚变回小狗的宁祐终于得以逃脱魔爪,松了一口气,也没注意到仙首以公谋私,正暗暗摸他蓬松柔软的肚皮毛。
“看来你变成人需要大量的灵力,灵力消耗到了阈值,自然就变回来了。”濯尔清解释,“那几罐子酒以扶桑残根酿成,灵力深厚,玄枵又……”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又不知节制地喂食你,你体内灵力过多,无处发泄,加上你本就是人,才会无师自通地变作人身。”
“最近我会定时为你注入灵力,保持人身。等你修炼入道,能自行吸纳天地灵气,自然也就可以控制了。”
修炼入道……他竟真的可以修炼入道?
宁祐从喉咙里咕噜一声,忽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等等,濯尔清明显并非对玄枵出来后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到底知道多少呢?之前……还有昨日……
他忍住了自己的疑问,许多事情还是装傻最好,特别是这件极有可能会让他自己尴尬到无以复加的事。
……
濯尔清是个言出必践的人,说要教宁祐修炼,便一丝不苟地开始了严苛地教学。
宁祐不是在背道籍,就是在抄道经。濯尔清不会罚他,即便他背不出来,也只是叹口气再教一次。
但他自己却不知道和谁较劲,一遍学不明白的,那就学十遍百遍,无论濯尔清前一日布置了什么,第二日他一定能完成。
“不过十日,太上心经上下共十章,你已经悉数学完。”濯尔清最后一次考校完道,“原本应该正式教你入道……”
他面露犹豫:“我今夜便要闭关,只能待下次出关再教你。”
宁祐点头,心里并不如何失望,不如说,能像这样、像他曾经梦想中那样修习已经远超他的预期,让他无比高兴和满足了。
“这个……”濯尔清拉过他的手,宁祐下意识挣扎,被轻轻按住,“先别动。”
濯尔清从旁边的石碗里蘸了一点清水,在他手心上慢慢划过,宁祐觉得有点痒,抿住了唇,犬齿无意识咬着唇肉。
等到最后一笔落下,濯尔清才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叮嘱道:“这与上次的是一样的,如果遇到危险……不,只要你想用,就催动体内灵力,催发符咒。我会感应到的。”
“……那天晚上,你出来,是因为我无意识用了这个符咒吗?”宁祐忽然问,“还有,这一次没有十五天,是因为你上次提前出关了吗。”
濯尔清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回答道:“没有,你没有用那个符咒,那日我本就要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