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啊,他不贪心,曾经在黑暗中,一直也只是想,有谁能问他一句“是不是很痛”罢了。
宁祐倒终于从混乱中想起了某个事情,他问:“那玄枵呢?”
濯尔清停顿了一下,答非所问:“你很担心他吗?”
他意识到自己这话实在不合时宜,看向窗外,解释道:“他没事,只是受了伤陷入沉眠,暂时无法出现,等我做好准备,便会唤醒他。”
宁祐想起自己的猜测:“你们的关系好像不坏。”
至少没到正常本尊与心魔那样水火不容的程度。
“天地运转,自有其平衡的规则,有光便有暗,有善便有恶。”濯尔清道,“我不死,则他不灭,除非我重归无情无感无知之时,那与死也没有差别……而我不愿。”
“既无法消灭对方,我也不愿失去本我,我与他便定下了契约。”
“我困守昆仑,一方面以天下灵脉为据,躲避天道;另一方面囚守心魔,避免恶况。”
“玄枵每次出现,都必须开启阵法掩盖,此处便只有黑夜,等他回去,不必再躲,就可以撤去。”
“这就是此前一百年的真相。”
濯尔清看向他:“天道巍峨,许多事情只要出口便会被察觉,所以此前未曾解释,望你原谅。”
宁祐下意识问:“那为何……”
那为何此时便可以讲了。他的声音在看见濯尔清脸上神色时戛然而止。
对方说:“因为已经不需要再藏了。”
筹备百年,他总是犹豫寡断……他已下定决心。
第21章 哥哥,这一次不要再失约。
天地寂静, 若有人能站在比昆仑更高之处,就能看见——
以昆仑山为中心,以天下灵脉为路, 无数蜿蜒盘桓的金色符文显现, 逐渐没入四野, 恐怖的灵气在向这里汇聚。
濯尔清牵着宁祐的手,慢慢走到室外, 隔着若隐若现的金线与高空之上无情的眼睛对视。
即使他知道,在阵法扰乱下,那只眼看不清他。
宁祐没有挣脱他,震撼得说不出话,过了一会问:“这是什么……你要做什么?”
对方刚刚什么都没有解释, 只是将他带出来看。
“我想让你、让我自己、让玄枵、让我曾经见过的那些人,都不必再躲。”濯尔清说,他声音轻柔, 却让人不由自主相信,“由天而生,与天一战。”
“我与玄枵为此筹备了百年,以死水连接起过去的扶桑, 以天下灵脉和昆仑山为道,形成了能够前往过去的阵法——名曰‘南柯’。”
“天地规律,已成的因果无法逆转,跳脱因果之外的事物却可以被改变, 我将会回到扶桑未灭、我诞生之时,也是天道虚弱之时, 诛杀天道,取而代之。”
他神情很平静, 好像自己说的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而是如同之前一样,在给宁祐念竹简上的道经。
自见天下、心魔生后,他就一直在想,无法自抑地想……而今终于成行。
这是他必然会做的事情,无论成功失败。
但他唯独担心……
如果他死在过去,他亲自取名、曾经珍爱的小孩,他现在所钟爱的人,要何去何从呢?
“如果你失败了呢?”沉默半响的宁祐扯住濯尔清的衣襟,叫刚刚开始一直未曾看自己的人低下头,与自己对视,“你会被诛杀吗?”
“……是。”濯尔清说,“我会死,天道本就忌惮我,只因我生于祂,我死祂伤,才许我一丝怜悯。”
宁祐问:“你死后呢,会怎样?”
“身死道消,魂归天地。”濯尔清轻轻道,“到时候我们的存在就会从世界上消失,所有人都会忘记我们。”
“听我说,右右。如果身死,我会在时间之外,为你留下一道后门,改写你所有人生,你会幸福的……比现在更好。我会尽力保下玄枵。”
保下玄枵?宁祐神色变得古怪。
“如果成功……”
“没有如果。”宁祐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他,“我不需要改写人生,那些过去,每一件、每一样我都……我都很珍惜。”
“无论是你还是玄枵,我都记得。我都会记得。”
他声音比平时更沙哑,松开濯尔清发皱的衣襟,拉住他手腕,扯着对方回到房间。
他来到书桌边第二个柜子旁。
啊,那是他当时告诉玄枵的、放礼物的地方。
濯尔清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此时无论宁祐做什么,他都会纵着对方。但仍不可自抑地心脏泛酸。
宁祐深吸了一口气,拉开柜子,濯尔清愣住——
柜子里放着两个木盒,两份礼物,都是打磨得十分光滑明亮的木制无事牌,挂着精心编织的红绳,虽然简单,却不难看出制作者的用心。
濯尔清喉咙忽然变得干涩,心一下子软了,变得有些发疼。
……他以为,只会有玄枵的呢。
但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死了之后……
“如果成功,我会怎么样?”宁祐问。
濯尔清回神,良久说出来一句话:“你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我的身体?”宁祐皱眉,“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濯尔清似乎不愿意告诉他,但最后还是开口道:“你自杀后,神魂脱离身体,按照世俗说法,确乎是死了。”
“但有人用阵法吊住了你最后一口气。”
“也就是说,你的肉身尚且存在。”
他说:“如果我成功了,便没有机会再偷偷为你改变过去——唯有我死去时,才会有这样多的能量。”
“但我会稍微做一点手脚,改变一点无关紧要的东西,并非过去而是未来的内容。比如你自杀后的结局。”
“你需要多久?”宁祐问。
濯尔清眨眨眼:“很久很久,几百年。但是对现世来说,可能只是半刻钟。”
“那我等着。”宁祐说,“我就在这里等着,等被拉回肉身,就继续在肉身里等你,你要带着礼物,去接我。”
“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哥哥。”
“这一次不要再失约。”
他被打磨太久,不再是年幼时那样直白热烈的性格,没有办法再那样坦然地表达自己的爱和心情。
这样的表达,已经竭尽全力了。
他希望濯尔清,希望玄枵,能明白他那点残存的真心。
濯尔清看着他,终于难以自抑,俯下身,按着宁祐后颈,轻吻了一下他的唇:“我会的,不会等太久。”
“所有人都会等着的。”宁祐说。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弱小的、贫贱的人过着如何的生活,他只是千千万万人之一。
所以他明白濯尔清,也真心地期盼新世界——即便他要回到牢笼,要再一次面对自己的过去。
濯尔清松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笑起来:“跟我去禁地?还是在这里歇一会?”
显然宁祐只有一个答案。
他钟爱之人,是个十足勇敢、坚强、善良的人。
禁地中的阵法早已启动,此时连死水都是流动的金色,底下的扶桑比上次更为清晰。
濯尔清回过头看了宁祐一眼,对方坐在岸边,安静地看着自己。
他回过头,走进了水中,消失了。
……
-
进入水中后,周围景色倏然一变,变成了一条金色的长廊。
长廊不见尽头,一头空白虚无,另一边则满是结果的枝桠,每颗果子都是透明的、印照着不同的画面。
这就是扶桑的内部、时间的内部。
濯尔清没有着急往过去走,而是割破手腕,血液滴入地面,红色泛开,变为翻滚的黑色。
他神色冷淡:“还不醒来?”
那黑色越来越浓稠,逐渐增多,凝聚成与他相似的人形。
人形身上的黑色逐渐褪去,显现出原本的模样……那是玄枵。
他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发出噼啪的声响。
“你太不谨慎了。”濯尔清冷冷道,“竟然叫祂抓到了你的尾巴。”
玄枵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右右那么乖,那么甜蜜,我可躲不下去了。”玄枵讲,“难道你没有动心?”
“但你险些叫他神魂破碎!”濯尔清冷冷道,“你的冲动,反而叫他来替你承受后果。”
“回去之后我会道歉的。”玄枵说。
“祂尚且不清楚你的存在,和以前一样,我会让你躲藏在我的神魂中。”濯尔清说,“如有意外,便是你出手的时候。”
他并不担心玄枵临时倒戈,天道是他们的共同的敌人,何况他们性命一体。
“那走吧,仙首大人。”玄枵懒洋洋道,“我想死右右了,赶紧搞完收工回家。”
他说完,化作一道黑光,潜入濯尔清身体内。
濯尔清开始沿着长廊往回走。
下一刻,两侧景色一变,寒气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