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阿宁才像是得了命令一样,撒欢小狗似的啃包子,啃一会就幸福地咀嚼,一边笑得眼不见缝,一边看濯尔清。
  濯尔清问他:“看什么?”
  “嗯、嗯……”小阿宁乌拉乌拉一顿比划,饶是天下第一的仙首也听不懂,只能顺着应声。
  站在不远处,谁也看不见的未来仙首却明白了,抿唇笑了一下。
  四个字表达就是“秀色可餐”,那傻小子估计是觉得看着仙首吃饭香,小孩子的思维总是很奇妙。
  小阿宁人小胃口大,足足吃了三个顶天的大肉包子,才舔着手指停下,濯尔清那时候还有点没治好的洁癖,赶紧抓住小孩手腕,不许他舔了。
  然后把人抱到水缸旁放下,小阿宁好奇地、摇摇晃晃地靠在水缸上,傻傻盯着倒影里的自己。
  那时候的濯尔清还太年轻,没发现端倪,只是半跪着专心致志地给小孩洗脏手,一只手掬一捧水,另一只手给他搓一搓,直到变得白白净净。
  “噗阿——”
  年轻的仙首听见声音抬头,发现小阿宁已经半个脑袋埋在水里去了,他赶紧把人捞出来。
  小孩晃晃脑袋,甩了仙首一脸水,一脸无辜地看着仙首,头发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滴水。
  刚给人换了干净衣裳的仙首:……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埋进去?”濯尔清无奈地伸出手,用袖子给小阿宁擦脸,对方猫儿似的,动来动去地躲,“下次如果我不在,不可以来这边。”
  小阿宁完全没听懂,傻呵呵乐,还伸手指着水面,咿咿呀呀要濯尔清也看:“泥……”
  濯尔清凑过去,看见水池里倒映着自己与他的脸,他那点无奈也散了,变作酸软:“是看见自己觉得有趣才探进去的?”
  “好吧,不怪你。”濯尔清叹口气,把小孩儿抱起来,“回去擦干净。”
  大概被水凉着了,小孩一回到他怀里当挂件,就“嘿嘿”笑着把柔软泛凉的脸与他的脸相贴,像某种草食动物,用脸颊相贴表达爱意。
  濯尔清愣了一下。
  “哈阿!”小阿宁贴完就把脑袋埋在他脖颈,好像有点儿不好意思,却一边发出得意的笑声。
  他一点都不愚钝,他只是有点笨拙,鲜活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不懂事,却天然懂得爱。
  那是濯尔清第一次养什么东西,为某个人所全然亲近与依赖。
  如果说从昆仑南下的所见所闻,对他来说是万物生灵之恶,那么,被秦娘救回,与小阿宁相处,对他来说便是对生命之善的体悟。
  他怎么就忘了呢。
  来自未来的濯尔清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阿、呕——”
  “什、什么……等等。”
  未来的濯尔清闻声抬头,看见过去的自己正手足无措拎着小孩,身上全是脏污,原本柔和的脸也变得震惊,仿佛发生了灭世一般的大事。
  而小阿宁刚吐完,仿佛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心虚地捂住了嘴巴。
  濯尔清先是愣了一下,下一秒忍不住笑起来。
  原来那时候也吐过一回,给比后来还要爱干净的年轻仙首折磨得够呛,好几天闭眼就想起这件事。
  “呜呕……”
  “别吐!”
  年轻的仙首没来得及阻止,最终面色有点扭曲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会才终于平静下来,拎着小孩进屋子。
  “呜啊!”
  “别乱动,给你洗洗……我也得洗。”
  第23章 旧牙掉了,新牙长了。
  过去的濯尔清经过呕吐事件, 深觉应当教小阿宁一些基础的常识。
  秦娘知道这件事时,反常地有些犹豫。
  濯尔清疑惑,她方道:“你看着是有才气之人, 愿意教阿宁我当然万分高兴, 只是……”
  “阿宁愚钝, 我以前为他请过不少教习先生,要么是看不上我们秦楼楚馆的地儿, 不肯来。”
  “要么是好不容易来了,教不会,过不了一两天便请辞,阿宁虽不记事、也不懂事,但每每有人离开, 他就很伤心。后面我也就不再请了。”
  濯尔清那时候想,阿宁这样的孩子,竟也会伤心么?
  对方总是傻笑, 摔倒了笑、干了坏事笑、吐了也笑,偶尔哭一声,也不走心,很容易便哄好了, 把糟心事丢到后头。
  秦娘说:“但我也理解那些教书先生。”
  “毕竟,即便阿宁是我的骨肉,我也时常会因为他记不住东西而挫败,好像无论怎么努力, 他都只活在他自己的世界”
  “……他连娘亲都喊不明白呢。”秦娘轻轻说完,意识到自己不对劲, 收敛了情绪,笑了笑, “你倒是可以试试,只是阿宁这孩子常常记不住,你不要生气才是。”
  于是,濯尔清便正式成为了小阿宁新任先生。
  他教的第一课便是讲话,不需要很复杂,至少能够表达自己的情绪或者需求,是不是饿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累不累,痛不痛……
  一个极其钝感的孩子,又不受人关注,秦娘若不在身边,恐怕有什么也没人知道。
  “这是痛。”
  濯尔清不重地拍了拍阿宁的手心,力道控制得很好,小孩儿皱了皱鼻子,没有哭,他重复,给对方看口型,“如果有同样的感觉,就这么说,说‘痛’。”
  ”烘!”阿宁重复,“烘!”
  “不对。”濯尔清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扯着他的舌尖放到上颚,“这样弹一下,痛。”
  阿宁被他扯着舌尖,觉得好玩,哈哈大笑,濯尔清无奈,跟着他面对面笑:“好了、好了,继续学,痛——”
  阿宁看着他,歪了歪脑袋,自己扯着舌头:“唔、同”
  濯尔清轻笑:“对。”
  虽然音调不对,发音也很含糊,但努力了两三天,好歹终于能好好表达出来了……
  “咕……”
  阿宁低头看自己不听话的肚子,抬头看濯尔清,濯尔清看懂了,但难得没有理他。
  “我们学下一个。”濯尔清说,“饿。”
  “阿?”阿宁茫然重复。
  濯尔清伸出手,按在他的肚子上——小孩子再怎么瘦,肚子上总是有点儿软肉,捏起来手感特别好——他收回乱飘的心思:“肚子叫了,这就是‘饿’。”
  “呜啊!”阿宁并不配合,转身就要去找吃的。
  他有种天然的兽感,因为世界中只有简单的‘饿了要吃’、‘困了要睡’基本规则。
  濯尔清拉住他,先一步拿走桌上的小点心,阿宁就不高兴地挣扎起来,对着他龇牙咧嘴地威慑:“哈!”
  濯尔清:“……”
  他叹气捂脸,总觉得这有点眼熟,而且很可爱,完全没有任何威慑力。而且对着对方那认真的黑眼睛,他实在难以让对方失望。
  他把点心掰开些,伸手要喂给对方,阿宁看了他的手一会,就乖乖张开嘴。
  “饿。”濯尔清却停在对方嘴边,没有继续,他晃了晃手上点心,“饿。”
  阿宁和他对视,下一秒:“啊呜!”
  直接伸长脑袋,一口咬住他的手,连手指带点心一起吃,濯尔清默默无语、抽回手指,寻思下次再教吧。
  阿宁就得意地当着他面,鼓着腮帮子嚼巴嚼巴。
  濯尔清无奈,却听见对方中气十足、因为含着食物而含糊的:“饿!”
  他忍不住笑,纠正:“这个时候,应该说‘好吃’才对。”
  ……
  就这样教了几日后,又迎来了一件大事——
  阿宁长了新牙,旧牙却摇摇晃晃还没有掉落,每日痛得蔫巴巴,还发痒,就巴巴抱着濯尔清的手,皱着眉道:“痛……!”
  “我……帮你拔掉?”濯尔清问。
  他天生地养,哪里有过这样的时期,自然也无从处理。
  阿宁张嘴,不知道是听懂了叫他拔,还是单纯想指给他看:“痛!”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好像真的学会了说“痛”。
  濯尔清反而犹豫了,他按住那颗松动的牙齿,总觉得自己也牙齿发痛——他特意打听过,这儿的人拔牙,都是用线系在牙齿上,另一头随便系在门上或者石头上,再那么一扯,牙齿就下来了。
  要不算了,新牙再长长,也许旧牙就自己掉了。
  阿宁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不满地哼哼两声,拉他的手,又强调了一遍“痛”。
  濯尔清摸摸他刚长出的牙尖尖,又碰了碰他的旧牙:“拔牙更痛。”
  秦娘回来看见他们在那犹豫纠结,忍不住笑:“你管他作甚,叫他自己闹,过几天就掉了。”
  真给秦娘说对了。
  阿宁那颗旧牙,不出三天,便在对方啃馒头时,自己掉了。
  小孩愣愣地看着卡在馒头里的小白牙:“啊……”
  他把馒头递给濯尔清:”啊。”
  “……谢、谢谢?”
  濯尔清哭笑不得,仙首收了那么多礼,倒第一次收到一个人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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