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如果他没有被宁家带走,而是前往昆仑,被养在濯尔清和玄枵手下,他们一定会仔细地教导他,要如何分辨危险。
  可惜没有如果,此时濯尔清尚远在极北之地,而未来的仙首只能徒劳地看着,对活在过去的少年大喊:“右右!别开门!这里……”
  宁祐已经打开了门,他几乎和冲出来的人面的虫子面对面,吓得踉跄摔倒,往后退,却忽然撞到了一双鞋,退无可退。
  他呆呆抬头,宁裕空不知何时出现,正冷漠地看着他,然后……
  一把将他推进了地窖。
  “你太好奇了。”宁裕空平静的声音传来,“弟弟。”
  第29章 这份大礼,如何?
  宁祐如坠冰窟, 正要往上爬,却听见吱呀一声,那铁门关上了, 他最后看见的是宁裕空转身离开的身影。
  “等、等等!宁……啊!”
  他意识到什么, 正开口, 就被四面八方振翅而来的东西埋住,宁祐发出闷哼, 被带着摔倒在地,他下意识打滚,挣扎中摸出口袋的火折子点亮——
  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种蝴蝶状的东西,却背着狰狞的人脸图案, 有着血肉般的突出。
  宁祐抽出木棍打掉了一些,但仍源源不断般涌来,他举起火折子, 脸色发白……
  整个地窖,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这种东西,后翅上的人脸充满怨念与怒气、齐齐盯着他。
  “不……”宁祐咬牙。
  他往后退,手中的火折子却逐渐暗淡……那些因为火光下意识退却的蛊蝶, 反应过来后再一次冲了过来。
  他最开始只是闷哼,把自己蜷缩起来,露出背部、护住头胸,咬得嘴里鲜血淋漓, 指甲抓在地面,用力过度翻翘起来。
  再过不久,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忍耐,无意识地惨叫, 含混地夹杂着求救,但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宁祐的耳边全是孩童哀嚎般的振翅声。
  下一秒……
  万籁俱寂。振翅声消失了。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濯尔清念完最后半句咒文,手指点在他额头,“封。”
  宁祐终于昏死过去。
  濯尔清死死地、徒劳无功地将宁祐抱在怀里,那些蛊蝶穿过他、啃食着他怀里的少年。
  【你救他啊,你封闭他的五感顶个屁用!醒了不还得痛,痛了这次还有下次。】
  玄枵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你不愿意做,就让我来,犯禁叛逆,我一个心魔怕什么!】
  “我不会让你上身的,只有……”濯尔清看着面前数不清的蛊蝶,眼前发红,他说,“只有什么都不做,才是真正地救他。”
  他只有一次机会。
  必须留给天下人,而这天下人中,有他最偏爱的一个。
  他还记着呢,宁祐气哼哼地醉话,说所谓自愿都是“狗屁”;也记着宁祐坚定的声音,说自己会等,所有人都会等。
  对方还在未来等他,他不能停留在过去,更不能死在天道之下。
  他明白,但是……
  濯尔清闭上眼。
  就算闭上眼,仍能听见蛊蝶振翅蜂拥而来的声音,封闭听觉也能感受到怀里人身上增多的伤口、留下的鲜血和恐惧颤抖的身躯……他恨不能代受之。
  他忽然懂了多年前,秦娘所说。
  若她死,那便带走小阿宁,不留他受苦。可临到头,又无论如何不忍心,这也不忍、那也不忍。
  他刚刚心中忽然有个疯狂的念头,不如……不如就这样带走宁祐,与他活到天道发现为止,到时与对方一起共归尘土……
  但念头到底是念头。
  ……
  无论对过去的宁祐还是未来的濯尔清而言,这都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时间。虽然事实上,这不过半个时辰。
  蛊蝶缓慢褪去,爬回黑暗中,看过去只有一张张皱巴巴、闭上眼的人面。
  下一刻,门开了。
  宁裕空站在上面,身边的护卫下来将宁祐带了上去。
  他打量宁祐半晌,便割破手心,按在宁祐额头,纯净而浓郁的灵力顺着他的手流入他体内。
  护卫此时方敢说话:“下面那些都安静下来了,五少爷体内灵气很充足,恭喜少族长。”
  宁裕空收回手,说了一句:“不错。”
  只有未来的宁祐知道,这一句两个字的批语,对他来说是多么残酷。
  这意味着,他作为一个道具,确乎是可用的。
  而使用者本人给予了“可以继续使用”的标签。
  那时候快要满十七岁的宁祐却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疲惫地昏迷着,直到第三日,才堪堪睁眼。
  即便是抬手都觉得费劲,他努力转过头,看见了旁边的宁裕空。
  “醒了。”宁裕空说。
  宁祐想要破口大骂,没力气,最后哑着嗓子骂了个:“混账,草。”
  “不对。”宁裕空坐下来,冷静地纠正,“你应当称我为兄长。”
  ……他到此刻还能说出这话!
  宁祐心里冷笑了一声,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对方于是耐心地附耳过来,宁祐忽然死死咬住了宁裕空的耳朵,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
  宁裕空仿佛是个怪物,这样也不躲,反而用一种不认同的神色看着他,直到宁祐失力摔回床上。
  然后宁祐就知道对方为什么不躲了。
  他正呸出一口鲜血,下一秒耳朵忽然剧痛,发出无法承受般的嗡鸣。
  宁裕空收回施法的手:“这次便算了,再有下次,你的耳朵也不必要了。”
  说得好像是什么恩赐一样……宁祐没力气再争辩。
  宁裕空一边愈合耳朵上的伤口,一边道:“叛逆无度,忤逆兄长,是一罪;私自出逃,闯入禁地,是又一罪;最后一罪,是你的弱小和愚笨。”
  宁祐刚吃完亏,不敢再惹他,闭着眼装死,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睁眼:“弱小和愚笨算什么罪”
  “弱小本身就是罪。”宁裕空说。
  宁祐反驳:“那总有人比你强,那你也弱小,你也有罪。”
  宁裕空没生气,他似乎很认同:“是。”
  宁祐气结。
  “若你没有选择逃跑,也许不会这么粗暴就让你接触千面蛾蛊。”宁裕空说,“不过既已如此,也不必再瞒。”
  他道:“宁家接你回家,是因为我需要一位替我承担每月反噬的至亲,也就是说,你每月需得入禁地一次。”
  “所以不要再逃跑,你逃不走。懂了吗,弟弟。”
  宁祐回想起所谓禁地的遭遇,几乎要打一个寒颤。
  宁裕空说:“晚一些会有人送来药浴,你可以选择泡不泡。”
  说完便离开了。
  他总是看似给人选择,但其实没有。
  说什么不逃的话便不会如此粗暴,但宁祐被强行待会宁家,怎么会不逃;又说什么可以选择泡不泡药浴,但宁祐几乎连说话都费劲,怎么选不泡。
  而且宁祐渐渐回过味来了。
  说不定连这次逃走,都是宁裕空故意留给他的“漏洞”。
  之后一个月,宁祐在藏书阁中找到了关于宁裕空口中所说千面蛾蝶的记载——
  “天玑九十年,有修者于墓葬中寻得一种人面为纹、可以吸食他人灵力生气的蛊虫,后流行于修者中,常有修者以蛊虫吸收他人灵力后,汲取蛊虫灵力,并辅之以蛊虫伴生灵草。”
  “后又一年,仙首震怒,肃清千面蛾蝶之患,一是严禁使用,一经发现就地诛杀,另则釜底抽薪,将需要与其一起使用的伴生灵草灭尽,只在仙宫留有部分。”
  ……
  后面还有一些别的记载,总而言之就是,千面蛾蝶就像是蜜蜂,吸食灵力后回到伴生灵草处,将维系生存之外的灵力注入其中,灵草便是他们的居所。
  有灵草时,修者只要吞吃炼化灵草,没有灵草时,还想吸收灵力,便只能成为“灵草”。
  所以宁裕空借助蛊虫吸收他人灵力修炼,因为没有伴生灵草,每次吸收灵力都必须忍受痛苦,而且,没有灵草作为中转,灵力未免斑驳,易走火入魔。
  他们宁家就琢磨出个用人来当灵草的法子,但这人选很特殊。
  非得是血脉至亲,还得是没有修炼出自己灵力的凡人,否则两人体内灵气不合。
  于是便有了倒霉的凡人宁祐。
  此后数月月中,宁祐都不得不进禁地,然后再泡上一遭药浴。
  濯尔清陪他到后面,甚至想过不要再看下去了,他应当离开,但他又舍不得留下少年宁祐一个人。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二年春,宁家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所有人都忙于筹备着什么,听说——
  当世仙首濯尔清要闭长关,闭关前想来宁家取一宝物。
  过去的宁祐偷听到消息,眼睛亮了亮,几乎要雀跃起来。
  而未来的濯尔清怔愣在空中。
  他确实在闭关前来过宁家,为了取扶桑残枝,但却不曾记得与宁祐相遇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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