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当时见到他,见他一脸被吓到的神情,立刻跪下朝他磕头,一边哆哆嗦嗦道“救救我、救救我”。
  他疑惑要怎么救,那些人挤在牢门前死死盯着他说,给我们一把武器就可以!
  他递出了自己的刀。
  然后看着那群人欣喜若狂,先是跪着的人,一刀捅进了自己的脖子,再是旁边的人……他们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欣喜若狂地自杀了。
  宁祐差点疯了,被闻讯赶来的宁裕空带走——他至今不知道他闯入这里,是不是宁裕空又一个用来让他认清的陷阱。
  他那时候大病一场,又乖了几日。
  他永远不长记性,记不得打……现在刚吃过苦头,又蠢蠢欲动想要做些什么。他开始偷偷地筹备。
  濯尔清却看得很心痛。
  他痛恨命运捉弄,叫他没能救下宁祐,若他在身边,宁祐可以永远不记打,没有谁可以伤害他,逼他长记性。
  再半月后,宁祐被带出了监牢。
  服下双元定灵丹之后,宁祐驯服了许多,宁家人虽然想惩罚他,但宁裕空用了双元定灵丹,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日子过得很快,一日一日,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
  宁祐没有再长大,他几年前就察觉到了,去质问时,宁裕空也不否认,只是看着他,告诉他,那是药浴的作用,他暂时不会老,也不会死——暂时,因为没有人知道这种药到底能延续寿命多久。
  第二十二年,宁祐又做了一件大事。
  他在宁家家主——此时家主已经是宁裕空了——的诞辰宴席,无数仙家来贺之时,放出了所有被关押的凡人和低阶修者。
  那些人闯入宴席,或哀嚎大哭、或求饶求助、或愤怒质问,把一切都搞砸,大厅上一片混乱。
  主位上的宁裕空看向下方:“宁祐。”
  宁祐从席间走出,他行礼道:“兄长大人。”
  “不喜欢我送的礼物……唔!”
  他的话戛然而止,脸颊被打到一侧,他吐出血沫,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面前,正收回手的宁裕空。
  对方似乎很苦恼、很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弟弟,为什么总是给我找麻烦?”
  然后下一刻抓住了他的头发,逼他抬起来,强迫他去看四周的宾客:“你以为,在这个时候放出他们,就可以让这些人讨伐宁家吗?”
  宁祐头皮发痛,和那些宾客的眼睛对上,却忽然如坠冰窟。
  那些人冷漠地看着他,看着这场闹剧,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在得知这些荒谬的真相后有什么反应。
  “噗——”
  他闻声回头,看见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修士,一脸不认同的笑意,手中剑插入了一个凡人胸口。
  宁祐脸上镇定的神色忽然消失。
  他开始慌乱起来,四周越来越多的修士动手,那些凡人和低阶修士宛如地上的野草般轻易被割下一茬又一茬,血流成河,流到宁祐与宁裕空脚边。
  有的人死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脸难以置信,也有的人开始往外逃,被赶来的护卫一剑穿心,或者被身后人随手甩出的一道灵气碾死。
  “不……不,等等!”宁祐发出惨叫,“住手——!住手!”
  宁裕空制住他,轻声说:“是你的错。”
  “你非要带他们逃走,才会如此。”
  【放屁!】玄枵怒吼,好像这样他的声音就能传到过去的、一脸泪水的宁祐那里。
  但宁祐听不到。
  他只能流着泪,看着那些逃出来的、充满希望地来到宴席求救的人,一个一个倒下。
  直到最后一个。
  那个中年人擦拭着手上鲜血,看向宁裕空:“你这兄弟,不大懂事。”
  “我会罚他。”宁裕空说,“诸位见谅,我家弟弟年幼,难免顽劣。”
  “来人。”
  有仆从附耳过来,他说,“把这里打扫一下,不要扰了各位的雅兴,请些舞女上来。”
  “我先带我这弟弟回去。”
  宁裕空拖着还久久无法回神的宁祐离开了宴席。
  第31章 他没有错,也不知错。
  宁祐在刚被丢入所谓“禁闭室”的时候, 尚且没有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眼前仍是那些惨死之人……
  他真的做错了吗?他只是想救人。
  但宁家封闭如铁桶,即便他放出这些人, 他们也绝逃不出此地, 所以他殚精竭虑, 一直准备着、等待着,直到这一次宴会。
  如此多的仙家来此, 若他们肯伸出援手……即便不肯,这么多人,只要有一个人把消息传递出去,这件惊世骇俗的事一定会惊动惩戒院和仙首。那至少后面的人可以得救。
  但没有,所有人都是宁家的共犯。
  “我下手重了。”宁裕空伸手按着他高高肿起的脸颊, 手指用力,“但是你太不听话,你总是给我找麻烦, 你知道堵那些人的嘴是多么昂贵的事情吗。”
  “摆平这些乱子需要一些时间,你也需要反省。”宁裕空喂给他一颗辟谷丹,又用灵力修复了他的伤口,“希望你出来时, 会听话些。”
  宁祐尚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他推入了密闭的黑暗地室之中,等他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反省是什么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也许是, 人在黑暗中对时间的感知很模糊——这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此,也没有任何声音, 就是安静的黑暗。
  宁裕空大抵想熬他,熬到他服软为止。
  最初一切尚且正常, 宁祐在黑暗中艰难地维持着生活,靠着习惯来分辨白天黑夜。
  不久后,他失去了这种感知,只是模糊地感受到时间过去了多久,在黑暗中,睁眼闭眼并没有差别。
  他开始睡不着,开始在这间暗室里慢慢走,数着步子,从南到北他要走二十步,从东到西则只需要十八步。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过了无数天。
  宁祐开始焦躁,开始幻听幻视,他总感觉黑暗中是那些惨死之人,他甚至能听到他们流血和血滴落地面的声音。
  长期的黑暗放大了他的恐惧。
  “宁裕空——!”终于有一天,宁祐开了口,他带着哭腔四处茫然地喊,“有人吗!放我出去!我……”
  我什么?他要说什么?他不说!
  宁祐把那句话吞回去,只是一个劲问有没有人在。
  他喊了好久,没有一点声音。
  他好像被遗忘在了这个地方,体内的辟谷丹尚且发挥着余力,他感知不到饥饿。
  又是数日,那扇门还是没有打开。
  宁祐终于崩溃了。
  “啊……”他喊得太久,嗓子失声,便忍无可忍地开始哭,他好像没有长大过,仍然是十六岁,遇到无法忍耐的事情依然找不到办法应对,只能崩溃地哭。
  他哭得喉咙都是血的味道,含含糊糊、颠来倒去地念:“娘……秦娘……”
  “放我、放我出去……”
  “哥哥……哥哥,救救我……”
  “为什么不听我说话,哥哥、我……”
  濯尔清的手在发抖,他已经在此处看着对方哭了很久了,他把对方抱在怀里,宁祐却感受不到,只以为是幻觉。
  宁祐一日一日哭,哭到嗓子彻底坏了,发不出来声音,只能嘶哑地喃喃自语:“我想回去……我想回家。”
  “别过来,不是我、害的你们,我只是……哥哥、救我、他们……”
  他颠三倒四、胡言乱语。
  一日一日、一句一句。
  终于有一天,铁门被打开了,光照进来,宁祐恐惧地爬到角落里,他在发抖。
  宁裕空身后还有其他人,他原本是想彻底……但此时忽然改变了主意:“下去吧。”
  他走进地室,走到距离宁祐一米处:“宁祐。”
  宁祐听见自己的名字,呆呆地怔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他流着泪爬过来,跪着抓住对方的下摆:“啊、兄长、我……”
  他胡乱給对方磕头,嘴里含糊而混乱地反复说:“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放我出去……求、求求你。”
  【右右,别跪他……你别跪他,我杀了他。我替你杀了他。我一定会杀了他。】玄枵气疯了,声音带上了祈求,【我求你别跪他……】
  濯尔清目眦欲裂。
  他气血上涌,闭目沉沉咽下这口血。
  宁祐还在哭,他的手指伤痕累累,死死抓住了那块布料,留下鲜血淋漓的指痕。
  宁裕空不知为何,并不是很高兴,阴沉着脸捏起宁祐的脸,打量他狼狈的、脏乱崩溃的脸:“……太脏了。带他去收拾一下。”
  他冰凉的摸宁祐的脸:“既然知错……”
  “我……”宁祐被冰得一哆嗦,好像清醒了一点,他还是跪着,看了一眼门外的人,看了一眼宁裕空。
  宁裕空挑眉,附耳过去,宁祐目光清明了一些,他喃喃:“不,我……我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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