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封槐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
  封无为盘膝打坐,不过顷刻,忽然沉沉摔下去——
  一个赤|裸的少年忽然出现,半抱着接住了他,让他靠在墙上。
  下一秒,这少年忽然踉跄摔倒,发出痛苦的闷哼,仿佛火烤油烹般尖锐的疼痛席卷了他。
  他跪在地上,头抵着冰凉的地面,一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没有发出除了喘息外的任何声音:“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已经一身汗淋淋,如同从水里出来一样,他抬起头,半长的、自然卷的头发汗湿贴在脸侧。
  这凭空出现的少年,有一张五官相当秾丽的脸,看着像是有异族血脉。
  他有点失神地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是灰色的,水汽朦胧。
  过了一会他才回过神,然后慢慢膝行爬到了昏睡的封无为身边。
  他慢慢蜷缩在对方身边,仿佛还在疼痛的余韵中般瑟瑟发抖:“哥哥、哥哥……”
  他是封槐。
  “哥哥,你心肠好硬啊。”封槐疯疯癫癫假哭起来,“你拿那个讨厌的火试探我是不是……好痛、好痛……”
  “你怀疑我是尸魇……你怀疑我!”
  他哭了一会,忽然翻身坐在了封无为的身上,盯着对方缠着绷带的脸看了一会……
  然后凑了过去。
  第38章 封槐又开始哭了,颠三倒四。
  封无为捂着头醒转时, 天色蒙蒙亮。
  小狗正咬着他手上的绷带一角睡得很香,短短的尾巴盖在他手背,更像烤香的馒头了。
  他看了一眼四周, 神色古怪。
  他许久没有这样沉睡过, 不如说从他入道开始, 就用打坐修炼代替了睡觉这样多余的行为。
  从那日他渡劫失败开始,他就常常感到困倦, 偶尔陷入沉睡,甚至会做梦,有过去的事情,却不完全是。
  沉睡期间,定诫并未护主, 想来并没有什么危险,但……无可否认,他的神魂出了一些问题。
  “唔、哥?”
  小狗醒了, 滚了一圈后趴在桌面茫然地睁开眼,然后非常自然地舔了舔爪子,又用两只爪子揉自己软乎乎的脸颊。
  封无为垂眸看他:“在做什么?”
  “洗——脸。”小狗道,“我清醒了!”
  “修者也要睡觉吗?吓我一跳, 我以为你只是在修习,没敢打扰你。”封槐开始叨叨叨叨地倒豆子,“我都没和你说上什么话呢。”
  “今天做什么啊?”封槐委屈巴巴,“又把我丢在家里吗?我想跟你出去。”
  封无为说:“还不行。”
  封槐极其不高兴, 但他答应了要乖乖的、要听话。
  他耳朵耷拉下来,尾巴丧气地甩了两下。
  “那个弟子会来照顾你。”封无为说, “我今日要下山,需要两三日。”
  封槐抱着他的手指, 摇来摇去:“真的不可以带我吗?”
  封无为说:“不可以。”
  小狗顿时没了精气神,趴在他手上嚷嚷:“你拒绝太直白了!”
  封无为脸上流露出轻微的困惑,他平静道:“拒绝,就是要让对方知道吧。”
  封槐不说话了,过了一会说:“是呀。”
  他在绷带里滚了几圈,把自己滚出来,乖乖站在桌上:“那你去做什么?”
  “调查前段时间的尸魇。”封无为缠好绷带,门外传来蒲箐鱼谨慎的敲门声,他抬眉,“我走了。”
  封槐“唔”了一声。
  如此半月,封无为白日都不怎么在,夜晚才会回来,封槐每回都应好,老老实实跟蒲箐鱼在峰内。
  但他最初还兴致勃勃聊聊自己和封无为的过去,要不就逗鸟爬树抓虫,还能去小厨房和峰内弟子玩,成了女弟子们的新宠。
  后来渐渐就蔫巴了,干什么都兴致缺缺。
  蒲箐鱼绞尽脑汁跟他玩,有一天问他要不要去池塘抓鱼玩——那都是灵鲤,在阳光下颜色漂亮。
  小狗掀起眼皮,好像有了点兴趣,封槐道:“好吃吗?”
  “这……没吃过,谁敢吃剑君山上的鱼啊!”蒲箐鱼和他熟了,“但是鳞片很漂亮,如梦似幻的,我们去看看。”
  封槐说:“好。”
  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封无为今日在剑宗水狱处理事务——
  不久前,他渡劫当日,无数尸魇仿佛有意识般向剑宗而来,引起了极大的骚乱。
  而那一天,有弟子解除了剑宗的护山大阵,那弟子后来被发现晕倒在禁地,而后被抓入大牢,无论怎么问,对方都惶恐说不知道。
  关了几日后,忽然在梦中暴毙而亡。
  怎么查都没有线索,只看得出是心魔入体、灵力紊乱而亡。对方死前似乎极其恐惧,面部扭曲,瞳孔涣散。
  封无为最近便忙着调查此事,从对方入手牵连出数十位弟子。
  蒲箐鱼急匆匆赶来时,他正审问其中某个弟子,收了定诫化作的宛如脊骨的鞭子,才回过身。
  蒲箐鱼第一次来水牢,一路上吓个够呛,现在看见剑君更是心里忐忑,但还是道——
  “剑君,封槐他落水里了!”
  封无为擦拭定诫血迹的手指一顿。
  “我……我把他救出来,他就忽然跑走了,躲到床底不肯出来,在里面哭得很厉害。”
  蒲箐鱼看着对方不辩神色的脸,最后还是犹豫道:“是我没照看好他,但剑君您要不要回去看看封槐?”
  封无为继续擦自己的剑,擦完后道:“我知道了。”
  “不、不回去吗?”蒲箐鱼一愣,他以为剑君很珍视这位弟弟,“他好像很害怕。”
  毕竟对方先是听了传言便闯入大殿带走对方,又是破例在第二峰设了庖厨,还特意找他过来照看……
  “害怕?”剑君意味不明地重复。
  蒲箐鱼突然打了个寒颤,对方似乎心情极差。
  下一秒,剑君平静道:“我晚上回去。”
  仿佛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封无为说完便回了水狱,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审查、拷问、整理案卷。
  他没有对毫无进展的情况表现出任何态度,然后如往常一样,整理好外袍回到院子。
  这一次没有小狗欣悦地跑出来接他。
  他看见那个和封槐亲近的弟子郁闷地蹲守在门前,看到他回来,正要说话。
  封无为先开了口:“先回去。”
  对方看上去有些不服,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悻悻闭嘴,道了声“是”,离开了。
  封无为隔着房间,听见了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他推开门,循着声音走到床边。
  哭了一天了,确实该哑了。
  “封槐。”他喊了一声。
  床底下一点反应没有。
  “封槐。”封无为重复,“出来。”
  “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下一秒,湿漉漉的小狗从里面慢慢走出来,试探地抬起一塌糊涂的眼睛看他。
  封无为没有说话,对方爬到他脚边,一边发抖一边哭:“哥、你为什么白天不回来?”
  封无为把小狗从地上抱起来,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和绷带,他神色不动。
  封槐往他怀里钻,哭得厉害,疯得也很厉害:“我落水了你都不回来!你明明知道我怕水!你不回来,我不敢出来……他们都要害我!”
  他哭得情真意切,怕得也情真意切。
  封无为知道,这不是演的——
  那时候,他决定带上封槐之后,两个人一路南下,最终在一个不富裕、也不算贫瘠的山镇里留下。
  这儿吃水靠井,他与封槐住的地方只是个柴棚,每日都得步行几里地打水。
  最早是封无为每日去挑水,但封槐怕他嫌自己是拖油瓶,某天忽然自告奋勇:“哥,我去吧!我力气大着呢!”
  这要换个正常的兄长,大概会忧心一下,对方是不是逞强,到底能不能行,但封无为不。
  对他来说,对方既然说可以,那就可以,对方想做,那就做。
  结果那天晚上,封槐一直没有回来。
  封无为背了把柴刀,摸黑出去找他,最后在井底找到了对方。
  封槐不知道怎么滚进了水井里,还好最近干旱,水没那么深,死死抓着井壁上的凸出,能勉强露个脑袋。
  “怎么不呼救?”封无为见到他问。
  没得到回答,也没多想,从旁边放线下去:“抓着。”
  还是没有反应。
  他看下去,封槐正在底下仰头看他,苍白的脸上有些失神,在月光下显得很惶然。
  “封槐?”封无为皱眉。
  对方仍然没有反应,仿佛一尊人偶。
  封无为想了想,往身上系了麻绳,干脆利落踩着井壁滑下去,踩进水里溅起水花。
  封槐脸上沾了水珠,有点茫然地看向他:“……哥?”
  封无为“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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