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封槐?”封无为出声。
  从床底下传来含糊的声音:“哥?”
  然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封槐从里面爬出来,抱住他的腿,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哥、哥,你回来了,我好疼、疼死了。”
  封无为看见他一身伤,脸上青紫肿了,脖子上有勒痕,右脚拖行,脚踝处的浸满了暗色的鲜血,没说一句话,掉头就去后面的柜子拿了柴刀。
  他回来后言简意赅问:“谁?”
  封槐没想到效果这么好,还有些愣,过了一会才道:“马行的人。”
  他一开口又委屈起来,叨叨叨地倒豆子告状:“他们自己技不如人,就以多欺少冲来欺负我,打我、还拿椅子砸我腿,还系着绳子拖我。”
  “我躲到床底,他们还不罢休,还好婶婶听了动静去喊人,他们才跑了。”
  封无为点头:“好。”
  然后出了门。
  半个时辰后回来了,把他背到背上,带上了床底的箱子:“这里待不了了,我们换个地方。”
  封槐眨眨眼:“你去做什么了?”
  封无为平静道:“讨债。他们伤你,我都一一还了。”
  “谢谢哥哥……啊、嘶。”封槐高兴,从背后绕过去亲了他脸一大口,结果扯到伤口,痛得自己倒抽凉气。
  封无为背着他,在衙役来之前出了城。
  两个人流浪得驾轻就熟,一夜过后,已经沿着山路到了一百里外的小镇。
  封无为带他去看赤脚大夫,打尖住店,给他擦干净身上,换了衣服,甚至陪他睡觉……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群马行的笨蛋干得太好了。
  他原本只是想找点事、受个伤,让哥哥照顾他一段时间,没想到那群莽汉下手这样狠,叫哥哥生了气,替他出头。
  封槐蜷缩在封无为怀里,拉着封无为的手,对方反手抱着他,怕他夜里乱动碰着伤处。
  这是第一次。
  封槐吃到了甜头。
  于是便有了下一次,下下一次,他就是这么个得寸进尺的人。
  封无为渐渐明白过来,和他大吵了一架——也不算大吵,封无为这样的性格,根本吵不了架。
  他只是一件一件罗列出封槐做的事情,陈述对方的理由,最后下了通牒:“封槐,不要再有下一次。”
  封槐哭,原本还想撒娇混过去,说他只是想要封无为陪他一会,想对方照顾他。
  封无为极其困惑:“我一直在你身边,也遵守诺言,照顾着你。”
  封槐噎住了,他知道,但他总是觉得不够,好像只有他受伤时,对方与理性不符的行为、精心的照料,才会让他觉得安心。
  他是个怪胎,需要那些,必须要,否则就会活不下去……但哥哥不高兴……
  封槐一边表面乖乖答应,下次照样这么干,只是装得更像、做得更好,保证哥哥找不到证据。
  封无为是个沉默的聪明人,有着野兽般的锐利直觉,很快察觉到不对,却拿封槐没有办法——
  对方陷入危险、受到伤害的时候,他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直到他们在长阳之乱中分开前,他们还因此吵过架。
  但后来封槐落入尸潮,封无为还是来了。
  为什么那时候可以纵容他,爱着他,现在不可以呢!
  因为已经一百年过去了吗?
  因为封无为成为了剑君,有了自己的师尊、弟子、朋友吗?
  因为他不再重要,对对方不再特殊吗?
  封槐脑袋变得更痛了,觉得很饿,饿得他胃里泛酸,饿得他口齿生津……但他中午吃得很饱。
  他应该杀了封无为,饮血食肉,就不会饿了。
  小狗在床上发着抖,灰棕色的眼睛闪过血色。
  他早该杀了封无为……
  “明日起,你同我一起出去。”
  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封槐反应不过来,呆呆抬起头。
  封无为手指落在他身上,一点一点理顺他的毛发,与他对视,很平静地说:“所以,不要再这样做了。”
  “什、什么?”
  封槐结结巴巴,难以置信,好像听见了极其难以理解的话,豆豆眉困惑得要打结。
  “不要再这样做。”封无为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不会有一,更不会有二。
  封槐忽然从他手底下逃走了,缩进了被子里,他过了一会才勉强找回自己的语言系统。
  他用自己惯用的调调,笑嘻嘻、吊儿郎当、撒娇卖痴,拒不肯正面谈论。
  隔着被子,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哥哥,怎么一百年不见,你也变得这么狡猾了——我好不习惯呀。”
  “你知道我的,我是个黏着你的牛皮糖,你甩不掉我,我下次还会这么做。”
  “除非你……”
  他的话比往常还多,里面藏着难以掩盖的慌乱,车轱辘滚来滚去地讲。
  封无为坐在床边,过了一会只是说:“你不是牛皮糖。”
  第40章 “我今日没有心情,哭不出来了。”
  第二日, 封槐自己从被子里钻出来,露个圆滚滚的脑袋,巴巴看着正背对着自己换绷带的封无为。
  对方宽肩窄腰, 背肌坚实, 随着动作起伏, 在早上的微光下显得很俊,白色瘢痕宛如火焰。
  “哥、哥——真的带我去吗?”
  封槐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们问你怎么办?”
  “嗯。”封无为缠好脸上的蹦带,整理好,才转过身单手把他从床上捞起来,“问就问。”
  他已经打点过,谁敢乱讲什么。
  今日他要去山下河边镇调查, 有村民说镇子里犯鬼吃人,已有十多人失踪,向剑宗求助。
  这原本只是个简单的除魇任务, 封无为座下已经有弟子前往,但问题是——
  这些弟子两日前出发,至今没有任何消息,甚至有人的命灯微弱, 封无为才要走这么一遭。
  封槐有段时间没出门,看什么都稀奇,哒哒地在山路上跑,封无为跟在他身后, 拿一盏命灯查探具体方位。
  封槐这具身体还只是只幼犬,长大了些也不过手掌大小, 走在路上跟个白色毛毛虫似的,被石头一绊, 差点脸着地滚进泥坑里。
  封无为正找到路线,转头长手一伸,将他拎着后脖颈拎起来,放进怀里:“玩够了?”
  封槐老实了:“玩够了。”
  他哥心胸宽广……胸肌也是。
  镇岳剑君实在是男人中的男人,剑修中的剑修,他趴在对方外袍衣襟里,颇不自在地挪来挪去、钻来钻去。
  “还是不老实。”封无为按住他,“到了再玩。”
  封槐“哦”了一声,变成了一只小狗玩偶,到了再玩、玩什么?
  而封无为眉头微皱——
  听闻犬类幼崽贪玩好动,他是否太严厉了,等到了就随他闹吧。
  山路崎岖,路途尚远,也不能纵容对方……定诫出鞘,封无为御剑而行,向山下疾驰而去。
  封槐被他按在衣服里,只能感受到烈风阵阵,超大声地开口:“哥——好——高——啊——原来剑修御剑是这样的!太帅啦!好好玩啊!”
  ……
  不消半刻,二人便到了河边镇外,定诫归鞘,封槐顶着乱蓬蓬的毛,从封无为怀里探出头眨眨眼:“这里……”
  好热闹啊。
  从镇口的石门望进去,里面一片祥和,人来人往,叫买的、游街的、拉货的……人人都喜气洋洋。
  完全不像是刚发生了数人失踪的怪事。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只在镇里,越过镇门,便是一片寂凉之色,风吹野草簌簌,一个人都没有。
  “哥,这里好奇怪啊。”封槐眨巴眨巴眼睛说,“要不别进去了,这一看就有诈。”
  封无为平静拒绝:“不行。”
  “好吧好吧。”小狗把爪子晾在他手臂上,仰着脑袋看他,“反正你很厉害。”
  封无为摸了摸小狗仰头时,露出的下巴和脖颈处,一圈柔软的白色绒毛,而后缓步越过石门,走进镇子。
  两人仿佛一下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哎哟,糯米糍粑10文一块!这么沉甸甸一个!”
  “小心避让嘞——”
  “今天菜价贱,卖不起呀。”
  ……
  “峰主!您来了!”
  远远一声响,几个穿着剑宗锦绣金纹白衣的弟子从人群中挤出来,欣喜地跑到封无为面前。
  封无为平静地盯着他们,盯得几人人喜色消失,忍不住严肃正经起来。
  其实剑君什么也没说,神色也很正常,但就是……
  带头的那位弟子恭敬道:“师尊。”
  “嗯。”封无为说。
  那弟子正是封无为继任峰主之时收的弟子之一,名为周风。
  当时新任的剑宗宗主,求爷爷告奶奶才叫他收了三位弟子——
  什么峰主没有不收弟子的,不合规矩;什么逍遥君仙逝,他的衣钵还要传下去啊,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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