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61章 “停下吧、停下吧哥哥……”
  封槐自己的记忆, 被巨大而繁杂的黑色所笼罩,黑白的雪花显得格外不详,只有不多的闪着光的快乐回忆。
  他仿佛回到过去, 和封无为躺在逼仄狭窄的竹席上, 他哥似乎睡着了, 只有年纪尚轻的他,趴在对方身上, 抓着对方的手指,叽叽喳喳讲些没营养的废话。
  封槐越讲越兴奋,下一秒被人用手指夹住了嘴唇,变成哑巴小鸭子,“呜呜”地抗议, 少年封无为终于睁开眼,目光平静、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他那时候不明白这一眼的意义,到此时, 心魂意识相通时,才知道冰谭之下的情愫。
  封槐在混乱中笑了一下:“哥哥,你那时候就用这种眼光看我么?”
  封无为问他:“什么眼光?”
  真要他说,封槐又说不上来了, 他只觉得那是特殊的。
  他在很多时候,见过对方这样的视线。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对方喊哥哥的时候;
  他捧着糖,追在封无为身后晃来晃去的时候;
  他和对方分吃一碗素面,便宜的、一点味道都没有的素面, 瘪着嘴说好难吃的时候……
  无数个很普通的时候。
  也有他长大后,脾气越来越坏, 性格越来越偏执,在恐慌和迫切中, 强迫封无为的时候。
  原来躲在寺庙神像中,不只有他的心跳如雷。
  在混乱的记忆里,这一幕格外清晰——
  他生涩的唇舌、带着水的眼睛,颤抖的手指,被揉皱的衣襟……血腥味和泥像的土腥气萦绕。
  封无为在黑暗中,在他没有看见的时候,就这样执着地、带着怒意和心动地看着他。
  他一面与过去的封无为,饱含怒气、恨意、恐惧地接吻,一面在现实中,却被兄长禁锢在怀里,他们神魂相通,用不可拒绝的姿态交欢。
  这实在是古怪、复杂、又极具冲击。
  封无为咬弄他,为他的走神皱眉,沉沉地看着他,喊他名字:“封槐。”
  他总是这样,所有的话都藏在一个名字里,什么也不说,又什么都说了。
  封槐凑上去亲他,神识再一次交缠。
  记忆、情绪和感知奔涌冲击。
  这一次更多的,是封无为的记忆,譬如封槐第一次知道,对方在井底时就已经心动,他感受着轻微过速的心脏跳动和不算显眼却确实存在的喜欢的情绪,一面和现实中的封无为对视、接吻。
  还有许多。在封无为的记忆里格外清晰。
  对方没他想象中那样无所谓,把什么都记得很清楚。
  第一轮结束的时候,封槐已经连手指都不想动弹,灵魂和身体都像是泡在温热的、柔和的水里,轻轻的飘荡着,既酸软、又充实。
  而另一个灵魂,触丝在水中飘扬着、千丝万缕地同他缠绕。
  他缠绕回去,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在那一堆闪亮的波光中,找到了百年前,他落入水底后的记忆——
  封无为显然有些不自觉的、轻微的抗拒,但很快他就控制住了自己神魂。
  封槐率先感受到的,是浑身的疼痛和耳畔的风声,“他”、或者说那时的封无为速度很快,沉重得像是灌了铅的腿木然地迈动着……要去哪?剑宗么?
  封槐这样想着的时候,画面骤然一变,变成了他熟悉的山脚——巍峨的剑宗正藏在云雾之中。
  封无为虽在仙门修习过,但一年半载都在外门,没有辟谷,也没有学会缩地成寸或是御剑飞行的手段。
  他尚只是个略多懂些、身手不错的凡人罢。
  这层层叠叠的山,成千上万的石阶……他要如何上去呢。
  封槐呆呆地想,他就这样数着台阶,一阶一阶数过去,台阶远远地下去了,渐渐隐入云雾里。
  后来,台阶远去的速度慢了下来。
  再后来,眼前的山和楼变成了雾蒙蒙一片,眼前是血色。
  “别上去了……”
  封槐无意识地喃喃,他喉咙里全是血腥气——也许是封无为的喉咙里,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记忆、自己和封无为。
  “停下吧、停下吧哥哥……”
  他看着眼前晃动的路、沾满了尘土和血的手掌、磨破的绷带……泪水忽然落下来。
  他从没有见过封无为这样狼狈的时候。
  对方永远都站着,游刃有余的,作为一个保护者的角色。
  就像一柄剑不会弯折,除非断裂。
  但此时,这柄剑为他,几乎是跪着爬上了这座高山。
  他讨厌看见封无为不够强大的时候。
  他尚且不明白这种情绪的时候,认为这是自己慕强,后来才知道,不是的……
  人世之中,凡人之间,这种情绪,叫做心疼。
  封无为没有这样无止无尽地走下去,因为他很快被巡山的弟子发现了,封槐松了一口气——
  “什么人?哪里来的流民,竟然上了山!你可知你闯进的是什么地方?”那弟子厌弃地用剑柄拦住封无为,道。
  “长阳……洪水……”
  “什么?”弟子凑近些。
  封无为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袍,将他扯得一踉跄:“长阳,发了洪水,死伤无数、尸魇爆发……”
  他终于将消息带到,话音未落完,眼前便彻底黑下去。
  ……
  封槐很快看见了熟悉的人——逍遥君。
  对方救了封无为。
  也许这就是他哥口中的那份恩情吧。
  封无为醒来后的第一件事——说是醒来,其实也不大清醒,只是执念般站了起来——谁的劝阻也不听,他就是要跟着去长阳。
  逍遥君没有阻止,只是请他乘剑宗法宝过去,不至于再血肉模糊地走一遭。
  封槐在心里偷偷给逍遥君加了点分,堪堪成了正数。
  记忆虽然不会欺骗,却会模糊和遗忘。
  至少这一段就显得很匆忙和破损……直到他站在奔腾的洪水前。
  弟子们忙着救人,只有封无为看着洪水发呆,握着剑的手因为用力而又一次渗血。
  最早遇到的弟子来问他,你那位朋友在哪里失踪,说不定还能找到尸体,不过也不要报太大希望……云云。
  封无为只是沉默不语,其他人都以为他是伤心,只有与他神魂相通的封槐知道,对方是迷茫。
  这长长的一条路,封无为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这捡来的、养了十年的弟弟,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时之间,过去的怪异谜题终于解开。
  那样小的孩子如何从战乱中、从人吃人的世道中活下来;为什么总是一面乖乖笑着,一面偏执、惶惶不安;为什么抗拒他进入仙门、抗拒他了解到尸魇;为什么有许多他不知道的手段……
  他的弟弟,也是怪物。
  他站在洪水旁,只有一个想法:那他的弟弟,是不是还有可能活着,他要怎么才能找到对方。
  不对……
  不能让这群人继续搜查下去,他们会相信封槐么?但若没有他们,他要怎么……
  “我可以帮你。”逍遥君的声音响起,封无为抬起头,和他了然的目光对上。
  逍遥君说:“天地之间,心愿不散,而生怨气,死而为尸魇。人们的心越来越大,这魇越来越多,终有一日,将会超出掌控。”
  “天道给了我一纸预言,神剑可破尸魇之局。”
  “我一直在等待神剑的出现,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就是。”逍遥君说,“但命书中显示,你并不是神剑之躯。”
  “你还有一个亲密之人,对方才是。”
  对方讲的什么神剑、什么命书、什么破局,封无为并不是很在乎,他只是问:“你知道什么,要怎么帮我?”
  “神剑……或者说,你的弟弟,阴差阳错在未觉醒时化为尸魇。”
  封无为的眼神松动。
  “神剑命魂微弱。”逍遥君道:“你就算现在抽干这河里的水,把里面的尸魇全找出来,也不一定能救回你弟弟。”
  “何况他身份复杂,还要冒天下之不韪。”
  “我可以封锁此地,若你弟弟真是神剑,天道命数未尽,便可以吸收此地魇气,百年修养后重化人形。”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你和他镇纳天下地脉,让怨气能借地脉流转消散,永结尸魇灾祸。”
  封无为听完,问了一个问题:“若他不是神剑呢。”
  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尸魇,一个怪物……是他的弟弟呢。
  逍遥君说:“命书沟通天地,预测从不出错。”
  封无为追问:“若错了呢?”
  “若错了,若他只是尸魇,我想求你救他。”
  “扑通”一下,封无为直直跪下去,叩首道,“求你救他。”
  “我一无所有……但未来,若他不是神剑,我将替他来做你所谓命书预测的事情,我来灭歼天下尸魇。”
  封无为孑然一身,生在战乱,赤条条地来,却不愿赤条条死……他有一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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