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刚踏入这片林地, 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打破了寂静, 一群尖嘴鸟头婴儿身的白鬼鸬鹚如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涌出。
  齐雨懵圈道了一句:“怎么这么多”
  它们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尖嘴滴着黑色的黏液, 婴儿身扭曲着诡异的姿态, 快速朝三人逼近。
  童怀眼神一凛,手中干令瞬间出鞘,左劈右削,所到之处,白鬼鸬鹚的头颅纷纷飞起, 腥臭味扑鼻而来。诡异的是, 不过眨眼工夫, 那些被削去的头颅竟又重新长好, 完好如初。
  齐雨眉头紧皱,脸上满是嫌恶,手中紧紧握着武器, 却不敢轻易上前。
  他一边往后撤退, 一边捂着鼻子喊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会这么恶心!怎么杀都杀不完?”
  童怀心中亦是叫苦不迭,看着眼前如潮水般涌来、足有百只的白鬼鸬鹚, 暗自哀叹:“今日怕不是要命丧于此了。”
  硬碰硬绝无胜算, 还可能折兵损将,他们只要争取一些时间就行,没必要硬刚, 于是童怀大声喊道:“撤退!不要与它们缠斗,只要给房冥争取足够的时间就行!”
  说罢,童怀与齐雨迅速往后退去。
  可就在这时,满白却如发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朝着白鬼鸬鹚冲去。眨眼间,他的周围便被白鬼鸬鹚围得水泄不通。
  他身上瞬间多了不少抓伤,鲜血染红了衣衫,可他却仿若未觉,依旧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口中不停地怒吼着:“我要杀了你们,都杀了!”
  童怀见状,气得七窍生烟,真想冲上去揍他一顿,可此刻形势危急,却又无可奈何。
  他心急如焚地喊道:“满白,你给我回来!”然而,满白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呼喊,只顾低着头与白鬼鸬鹚绞杀在一起。
  童怀无奈,只能对齐雨喊道:“齐雨,守住我的身后,别让它们把我们包围了,我去把满白带出来!”
  他提气一跃,如闪电般跳到满白身边。他怒目圆睁,一把抓住满白的手臂,怒吼道:“你是不是要死啊?快走啊!”
  可满白却如被钉在了地上一般,纹丝不动。他又用力拉了拉,却怎么也拉不动,他气得暴跳如雷,再次吼道:“满白!你聋了吗?给我快走!”
  满白依旧背对着他,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我要杀了它们,杀了它们!”
  童怀心急如焚,用力一扯,将满白转过身来。这一看,他愣住了。只见满白的双眼早已通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那模样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满心都是痛苦与仇恨。
  平日里,满白总是嘻嘻哈哈,一副天真单纯、欠揍的模样,让人误以为他在蜜罐中长大,无忧无虑。
  可此刻,童怀才猛地想起,满白自幼父母双亡,与外公相依为命。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当初满白和麦宵在医院里谈心的那番话,满白说自己父母当时是因为他当时很小,一直哭,导致父母暴露最后身亡的事。
  他们都忘了满白终究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一个渴望爱与温暖,却又饱受痛苦折磨的孩子。
  童怀心中一阵刺痛,声音瞬间软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满白的肩膀,哄劝道:“你父母死在它们手上,你若也死在这里,如何为他们报仇?只有先保住性命,才有机会报仇,不是吗?”
  满白听了童怀的话,身体微微一震,眼中的疯狂稍稍褪去。童怀趁机拉着他,转身往回跑。
  “连理!”童怀边跑边大声呼喊。
  话音刚落,连理如破土而出的春笋从地下钻出,藤蔓如灵动的闪电,朝着他们身后的白鬼鸬鹚疾驰而去。
  刹那间,只听得“喀喀咔咔”的骨裂脆响,白鬼鸬鹚被连理的藤蔓绞得粉碎。连理如一道坚固的屏障,暂时挡住了白鬼鸬鹚的追击。
  三人趁机在林中左拐右拐,慌不择路地钻进一个洞窟之中。
  连理紧随其后,藤蔓疯长,瞬间将洞窟入口封得死死的,将白鬼鸬鹚阻挡在外。
  童怀靠着洞窟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衣衫已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背上。齐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哐嘡”一声。
  满白手里的双煞钺掉落地上,他靠着石壁缓缓滑下,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在哭泣还是在喘息。
  “现在怎么办?”齐雨抬起头,看着童怀问道。他的脸上满是疲惫与焦虑,头发也有些凌乱。
  童怀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说道:“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齐雨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满白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一声不吭地靠着石壁。童怀看着他,心中的担忧如潮水般蔓延。他缓缓走到满白身边,轻轻地坐了下来,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童怀轻声说道:“都忍了十七年了,想哭就哭吧,哭完想清楚了就长大了。”
  满白突然哽咽起来,声音中满是痛苦和迷茫:“塔卿说我父母的死和他有关,是因为他是买灵神,恶鬼不放过他才导致我父母的死。可是我知道,那不过是他骗我的。白鬼鸬鹚只有玄龟岭才有,可恶鬼明明上不了玄龟岭,怎么可能是因为他。”
  齐雨默默地走到两人身边,默默地递给了满白一块手帕。三人静静地听着连理挡在洞穴外与白鬼鸬鹚对抗的嘶吼声。
  满白继续说道:“我都没见过我的父母长什么样呢?连张照片都没有留给我。我是跟着外公长大的,他很爱我,可也恨我。因为在他心里,我才是害死我父母的人。小时候外公总是不搭理我,我到了三岁才会讲话。别家的小孩子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就是妈妈,可我学会讲的第一个词却是死亡。不去回忆,装傻充愣,真是个非常好的逃避方法。”
  童怀轻声安慰道:“或许事实并不是和你想的一样呢?就算真的是这样,你父母他们也是爱你的。他们让你活下来,不是再让你去送死的,别总是沉浸在自责中。你父母不会想看到这样的你,他们更想看到那个无忧无虑,每天吵吵闹闹,和我拌嘴的人。”
  三人沉默了许久,满白吸了吸鼻子,突然问道:“童怀,厉台的死你能忘记吗?”
  又是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
  不可能忘记的。童怀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怎么可能忘得了。即使人回来了,就在他身边,他也忘不掉。
  童怀叹息道:“唉,果然是只有经历过的才知道这把刀要如何扎才是最疼人的。”
  满白道:“我问过长老们,明明厉台的死与你无关,你又为什么要自责?”
  童怀缓缓说道:“与我有关。如果当初去那条路的人是我,他就不会死。”
  满白刚刚哭过,声音沉闷着说:“两条路可以选择,你们都做了选择,并不是你给他选的路。他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过只是比他幸运一点而已。”
  童怀沉默了半晌,思绪又被拉回到他和厉台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那时候两人接到灵阁要抓一个变异尸的任务,两人一起下了一个墓。
  童怀缓缓回忆道:“我和他不是没有一起执行过任务,本以为会和平常一样做完任务还可以相约喝酒,没想到我们运气这样不好,遇上了生死路。生死路出现,不管一行有几个人,为了达到两条路的生死平衡,都必须拆分为两个人数平均的队伍,分成两队走。如果人数是偶数,还可以自行选择,有活下来的机会,可如果人数是奇数,有的人为了活下去甚至能够做出杀人性命以达到人数平衡的事。”
  童怀顿了顿,继续说道:“生死路只有两个选择,一生路,一死路。能活下来的那个人不过都是借了死去那人的命而已。我能活到现在也不过是厉台给我的。”
  他和厉台可以说是关系很好,厉台总是很照顾他,什么都谦让的人却一反常态地先做了选择。童怀当时也没想那么多,等路要走完了他才发觉不对劲,等他折返回去时,整个甬道里只剩下厉台被纸人啃食的咀嚼声,以及厉台让他快跑的嘶喊声。那场景,仿佛永远刻在了他的脑海中,每一次回想,都如同一把利刃再次刺痛他的心。
  满白仿佛陷入了自责怪圈,道:“我能活到现在不也是我父母替我死去换来的吗?”
  童怀说道:“这不一样。”
  满白怒道:“有什么不一样?他们不都是因我而死吗?两个人换一个根本不值得!”
  童怀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该知道,身为灵师,有一条规定就是灵师必须无条件拯救灵媒。当时身为灵师的厉台是为了救灵媒的我而死。厉台是我见过的最为厉害的灵师,以他的能力,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两条路中的那条死路是哪一条?他是第一个选择的,给自己选择了一条死路,将生路留给了我。他的死是受到规定的限制,他不该死。而你的父母,他们是因为爱你,并不都是你的过错,错的是苍丰,他已经死了,你何必不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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