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如今时局安稳,大将军也该……好好歇一歇……”
  一旁的季泽眸色一惊, 蹙着眉看向皇帝。
  沈翾抬眼,嗓音不冷不热:“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的身子实在虚弱。
  他自知时日无多,也没有力气再同他兜圈子。
  干脆直接道:“太子资历尚浅, 朕实在放心不下。”
  “还请大将军交出兵权。”
  “你向来体恤军心,如今将士们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稳日子,想必大将军定不忍再让他们流血受苦……”
  “父皇不可!”
  季泽闻言当即变了脸色,忙上前劝道。
  “北渊和西夷方才退兵,父皇怎能如此过河拆桥?”
  “况且若无大将军执掌大军,如何能震慑外敌?”
  “到时北渊再度南下,岂不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你,你闭嘴!”皇帝狠狠剜了他一眼。
  “我大盛泱泱大国,难道还找不出一个统兵之人?”
  沈翾始终面色平静,挺直地立于殿中。
  如冬日松柏,坚不可摧,傲然清雅。
  他抬眸淡淡地看向皇帝,一字一顿道:“陛下要臣交出兵权,臣不敢不从。”
  “陛下说得对,臣征战多年,早也累了。”
  “如今太子勤政,四海皆平,臣的确可以功成身退……”
  “万万不可!”季泽急声道,“没有人比大将军更适合统领三军。”
  “大盛也不能没有大将军的庇护!”
  沈翾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将怀里的虎符取出,漫不经心地握在手中。
  冲皇帝道:“这兵权,臣可以交。”
  “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还请陛下应允。”
  “何事……”皇帝喘着粗气问。
  沈翾往床榻前挪了两步,嗓音如常道:“八年前的事,陛下难道,不打算给我沈家一个交代吗?”
  皇帝愣了愣,喘得更厉害:“你这是何意?”
  沈翾哼笑一声,慢踱几步,看上去颇有耐心。
  慢条斯理道:“八年前,陛下冤枉家父消极应战。”
  “又派禁军冒充飞龙寨,截了粮草,杀了冯大人一家,屠尽飞龙寨上千人。”
  “陛下既想要我交出兵权,自然也该给当年枉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此话一出,整个寝殿内霎时针落可闻。
  内侍在一旁垂着头打量着几人的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皇帝神色慌乱道:“你,你信口雌黄!”
  “当年之事乃郑元自作主张,与朕何干?”
  沈翾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并不意外皇帝的反应。
  他抬脚走到皇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陛下,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陛下放心,如今陛下缠绵病榻,臣不会如何。”
  “只要陛下写一份诏书,替我沈家洗脱污名……”
  “你休想!”皇帝怒道。
  诏书一下,他的帝王颜面何在?
  后世该如何看他?
  季泽红着眼看向皇帝。
  当年之事他早有猜测,但如今事实如此血淋淋地摆在眼前,还是让他心底一痛。
  他的父皇设计害死了他的舅父,害死了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
  如今还要夺大将军的兵权……
  身为君王,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沈翾的眸色沉了沉,黑白分明的眼底漫出一层寒霜。
  “既如此,那这兵权,恕臣……不能交。”
  “你,你敢抗旨?”皇帝颤巍巍地伸出手,怒目而视地指着殿中之人。
  “来人,将沈翾拿下!”
  门外呼啦啦涌出一群禁军,迅速将殿中之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孙统领剑指沈翾:“大将军,您就算武艺再高,也终究抵不过我三千禁军。”
  “还是早些束手就擒,我等定留大将军一个全尸。”
  沈翾冷眼看着他,负手而立,并未有任何动作。
  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住手,都给本王退下!”
  季泽冲孙统领大呵一声,转头看向皇帝。
  “父皇,您怎能如此对待大将军?”
  “您除掉舅父还不够,还要除掉表兄吗?”
  “混账!”皇帝连咳了几声,看上去气得不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朕这都是在为你谋划!”
  季泽曲膝跪在龙榻前,目光坚毅,嗓音沉稳有力。
  “父皇,沈家满门忠烈,这些年为朝廷征战无数,多少次性命攸关,却从未有一丝退缩。”
  “如今终得一时太平,父皇如此行事,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说我皇家无情吗?”
  “你……”皇帝看着季泽,眼底猩红,怒其不争道,“你如今已是太子,怎能如此鼠目寸光,妇人之仁……”
  “沈家功高盖主,你一个新帝,将来如何能压制得住?”
  “这皇位,又有几人……不垂涎?”
  “若此时不动手,难不成,你想日后做个傀儡皇帝吗?咳咳咳……”
  沈翾微不可察地嗤笑一声,眼底幽深如寒潭。
  这么多年,这个人果真丝毫未变。
  帝王之术,不过是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罢了。
  皇帝一番话说的直白,任哪个皇家之人听了,都不免会对沈翾生出忌惮之心。
  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得下一个威望过甚的权臣。
  他料想季泽也不例外。
  季泽端身跪着,一时无言。
  须臾后,却嗓音坚定道:“儿臣信他。”
  “你说什么?”皇帝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季泽看着他,嗓音沉稳道:“父皇,沈家满门皆忠义之士。”
  “北渊多少次拉拢,若大将军真有谋反之心,又何须等到今日?”
  “若他真反,又有谁能拦得住他?”
  他顿了顿,气息一沉,一字一顿道:“父皇,您如此猜忌沈家,只会令大盛的将士们寒心。”
  “况且,您别忘了。”
  “儿臣的身上,也流着一半沈家的血。”
  “你,你这个不肖子!你是要把我季家的江山……拱手让人吗?”
  “父皇,这天下谁都有可能反,唯独他不会!”
  “因为他是沈翾,是我盛国的大将军!”
  “他将家国百姓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重。”
  “这样的人,又岂会为了一己私欲,让百姓和将士们陷入战火之中?”
  季泽的一番话让皇帝怒火中烧,胸口剧烈起伏着,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一巴掌。
  只可惜,他如今连床都下不了。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皇帝闭了闭眼,情绪缓和了几分。
  叹道:“人心是会变的,你又怎知,日后他不会生出异心?”
  “真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他眸色一沉,不想再同季泽争辩。
  只看向孙统领,冷声下令:“拿下。”
  “谁敢动!”季泽起身拦在沈翾面前。
  孙统领一惊,忙将剑往回收了收。
  “太子,你也要造反吗?都给朕拿下!”
  季泽看着孙统领,嗓音冷冽:“孙统领,你想清楚,当真要与本王为敌吗?”
  “我……”孙统领蹙了蹙眉,陷入两难。
  陛下已时日无多,季泽才是未来的皇帝。
  若他今日与他为难,日后的仕途怕也走到头了。
  可……
  “对不起,太子殿下。陛下于臣有恩,陛下之命,臣不能不从。”
  “请殿下恕罪!”
  “来人,将太子殿下带走!”
  两名禁军立刻上前,季泽刚要躲,二人已被身后的人踹倒在地。
  孙统领大惊失色:“沈翾,你当真要谋反不成?”
  沈翾笑笑:“本将从无谋反之心,但也不会白白送死。”
  少时父亲总告诫他,大丈夫要忠君爱国。
  即便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
  从前他听从父亲教导,并未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可如今,阿遥还在等他,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就算背上谋反的骂名,他也要替自己,替他们的将来搏一搏。
  孙统领见状朝身后摆了摆手:“都给我上!”
  “今日定要将这逆贼就地正法!”
  沈翾面色阴翳地将面前的刀剑一一挡开,殿内霎时一片刀光剑影。
  三千禁军,今日竟为他一人全员出动,也算是看得起他了。
  看来今日又是一场血战。
  只是这一次,他的剑要对的,是他曾拼死守护的人。
  当真是讽刺。
  焦灼之际,殿外有人跑进来,慌张道:“不好了!”
  “卫国公世子携三万中军陈兵宫外,说,说若今日大将军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他便带大军踏平皇宫!”
  “什么,”皇帝颤声道,“虎符在此,他如何能调得了中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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