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让他经历一次,后不后悔的,都是他自己的事。
隔日一早,宁沉被何遥包得严严实实,跟在他们身后下了山。
他被裹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走了两步把巾帕掀开了稍许透气,何遥就像后背长眼睛一样回头,指着他说:“戴好。”
宁沉憋闷地戴好,何遥就笑着摸摸他的头,“戴好才能带你下山。”
就像宁沉是他养的儿子一样,宁沉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忍气吞声地点头。
下山的路很远,这才过了几日,整个雍州城空荡了许多,来往行人少得出奇,就算有人,也都步伐匆忙,恨不得每个人隔得八丈远。
此事还未传到朝廷,如今雍州城内人人自危。
何遥在路上同宁沉说过,像现在雍州城内的病人还不算多,几乎都被隔离在城边了。
这几日齐恕整日都关在屋内炼药,这时疫来势汹汹,要过上几日才能炼出解药目前无法根治,只能来送些药,有总比没有好。
全雍州城的医师都被召集过去,像何遥这样的,是自愿前去。
说到这儿,何遥耸耸肩:“师父他老人家宅心仁厚,以前因为烂好心,可别人不领情,不然怎么被赶到那青城山。”
这不,如今城中出了事,他第一个就出手了。
下山除了送药方,还要顺着城中一家一户送药,每人分了几户人家,不用多久就能送完。
送完药,他们又原路返回。
这几日何遥的行迹都是这样,齐恕只第一日来过,后来就一直闭门不出研究药方,每日会给何遥一个新的药方,要他把药方带下山,然后再熬药分给百姓。
药方一日比一日精进,但这情况却没有改善,齐恕已经好几夜没好好睡觉了。
连着送了好几日药,每日的雍州城都好似没变化,可宁沉觉得,这城越来越死气了。
宁沉心里烦闷,白日送药时听见里头的人抱怨,“日日送药却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不送。”
宁沉把药放在窗外,走了。
虽说已经把染了病的人提前押送走了,可情况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善,染病的人越来越多,这几日何遥时不时就要摸一下宁沉的额头,生怕他出什么事。
甚至有几次他欲言又止,可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那意思大概是要宁沉别再跟着他去了,但他知道宁沉的性子,这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雍州的知府曾来过一次,哀叹几声后说:“朝廷派来的人还要些时日才到,你们再撑几日。”
说着要撑几日,实际只是安慰话,再过几日,情况也不见得会好。
说起来,这时疫不容易死,但就是拖得久且难治愈,是把人给拖死的。
所以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把药给制出来。
宁沉这几日翻了好久的医书,是齐恕自己写的医书,上头融合了他这些年来的经验。
宁沉看了几日,脑中东西充盈了很多,虽然知道他再怎么想也不如齐恕几十年的道行,可还是时时在想该用些什么药。
他想事情的时候会有些走神,没注意到从侧旁突然钻出一个人,头发打结盖了脸,一身破布衣裳,近了能闻到一股馊臭味。
他光着脚,一身脏污地冲过来,撞翻了宁沉的药桶。
何遥怕他出事,一直是跟着他的,从那人钻出来的时候,何遥就侧身拦了宁沉。
谁也不知道这个巷道里为什么会藏了那么多人,药桶被撞翻在地,混乱中何遥紧紧抓着宁沉,他听见那些人再喊叫着要打死他们。
他们说朝廷无用,迟迟不派人来就是想让他们等死,说要破开城门去将病染给其他人。
这几日城门早就关闭,除去衙门的人和宁沉等人,不准有人进出,这些人竟然打了出城的主意。
宁沉想也没想就要喊人,谁知这些人手里还拿了刀,那白刃向宁沉刺过来,宁沉闪身躲,他拉着何遥跑,但人太多,几乎把他们围了个严严实实。
没地方能躲,宁沉咬牙,下一瞬,从房檐上飞下来几个人拦在宁沉身前,其中一个人道:“宁公子,待会儿我说跑,你就快跑,不要回头。”
宁沉连忙点头说好。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既然知道他的名又要掩护他跑,应当是雍州的守卫。
这群看起来像乞丐的人是练家子,两方人打了一通,刀尖飞闪,血液飞溅,宁沉衣裳上溅了血,他抓紧了何遥,只盼宝才那边不要出什么事。
护着宁沉的几人有些吃力,因为一边要护着人,一边又要和人打,宁沉紧绷着,视线落在围着他们的乞丐身上,觉得有些奇怪。
这些人说要破城门,可为什么就和他们杠上了。
刀剑刺入身体,血流蔓延,宁沉眼睛瞪得酸痛,听见前面的人说:“跑!”
然后宁沉就拉着何遥跑了,他很努力地跑,一边跑一边喊人,这动静招来了几个守卫,都往打斗的那边去了。
不知跑了多久,宁沉跑到城门还未靠近,城门从两边缓缓打开,宁沉拉着何遥靠在墙角,尽量让自己隐蔽身形。
马蹄声急速响起,宁沉感觉到一阵风往前飞过,他看见一连排的马正朝城内奔走,马上的人个个身形高大,腰间佩剑,那阵势锐不可当。
宁沉发懵地站在原地,何遥拉了他两下,急道:“快走。”
宁沉觉得有些腿软,他靠着墙走不动了,他四肢发麻,只喃喃道:“我好像,看见他了。”
“这么?”何遥皱眉问他。
宁沉迟钝地摇摇头,刚要拉着他走,方才越过去的马又回来了一匹,那人跳下马,恭敬地朝宁沉行了个礼,道:“公子先别走,侯爷还在前面。”
何遥犹疑地看着宁沉,“侯爷…是哪个侯爷?”
宁沉吃力地迈着步子往回走,走近些厮杀的声音更盛,宁沉瞧见一抹黑色的身影,谢攸站在人群中,一身黑衣翻舞,出剑利落又干脆。
他穿了一身黑衣,所以很难看出来他衣裳上有没有带血,宁沉站得不远,方才的护卫谨慎地挡在他身前,低声道:“公子离远些,小心伤了您。”
宁沉就不往前了,何遥揪他的衣裳,皱着眉问:“侯爷是怎么追来的,他怎么知道你在这儿?”
宁沉扯着唇笑笑,“我们刚来雍州时,信鸽就跟着来了,他的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往近了说,方才他们遇袭时出现的保护他的人,也是谢攸的人。
往远了说,他们遭土匪时被抢走的钱,也是谢攸的人抢回来的。
他以为自己离开谢攸了,实际上谢攸的人一直在跟着他。
此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那头打结束了,闹事的几人死伤惨重,仅剩的两个还稍好些的人被押倒在地。
谢攸用帕子擦了擦手,头也不抬地说,“把他们押去府衙,再去把知府叫来,问问他怎么管的,这么多流寇是从何而来。”
还有这几个,谢攸扫视过地上的几个人,一字一顿道:“好好审审,他们究竟是谁的人。”
下属应声,带着人走了。
他们很快打扫好现场,除去地上的血,几乎看不出这里方才发生过一场打斗。
宁沉怔怔地看着谢攸,行动先快一步,他转身就跑。
身后的人声音有些疲惫,叫他:“宁沉。”
宁沉停下步子,有些迟疑。
那脚步声很沉重,一步步朝宁沉走过来,宁沉没能躲开,被抱了个满怀。
第50章
阔别几月的拥抱,实在让宁沉有些措不及防。
他略显局促地由谢攸抱着,两人身上都沾了血,鼻间是冲天的血腥气,谢攸的怀抱一如往常,宽阔的胸膛能牢牢罩住宁沉。
两只手如铁钳一样牢牢抱紧宁沉,这个抱让宁沉有些透不过气。
他听见谢攸声音有些颤抖地说:“还好你无事。”
宁沉从未想过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他好不容易才逃离京城,把自己养好了,为什么谢攸要这个时候出现呢?
他发现自己只有最开始是有些欣喜的,欣喜的是谢攸还好好的,但更多的是恐慌,他害怕谢攸打搅他的生活,把他再带回京城。
因为这几日的时疫,雍州城已经空了,长街上只有他们和一个已经呆愣住的何遥。
已经入了春,阳光普照,身边拂过的风都仿佛带了花香,宁沉却觉得浑身都是寒意。
谢攸说了些什么,他听了就略过,什么也记不清了。
他如提线木偶一样由着谢攸摆弄,谢攸将他从头看到尾,确认他方才没受伤,又重新抱住了他。
他的后背被谢攸轻轻摩挲几下,谢攸后怕地说:“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跑这么远,我那时在北疆无法赶过来,总怕你会出事。 ”
谢攸的声音很温柔,让宁沉时刻都要溺毙在他编制的美好梦境中,宁沉用力一咬,嘴唇被他咬出血,正往外冒血,这疼痛提醒着他,让他稍微清醒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