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谢攸张了张口,第一句话闷在嗓子里没能说出声,他好像失了魂,铺天盖地的懊悔压得他喘不上气。
  嗓音有些哑,最后的尾音只剩下气声,他问:“为何不告诉我?”
  何遥冷笑:“原先他还想让你陪他一起来治病,他那病拖不得,北疆的战事一时半会儿结不了,原先我劝他跟我走,他还不肯。”
  这事说得谢攸心情沉重,何遥却毫无负担,只觉得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被挪开,他畅快淋漓,“要不是八皇子告诉他真相,恐怕他就是拖死,也要留在京城等你。”
  他紧盯这谢攸,见谢攸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可发抖的手指已经出卖了他。
  这时候说这些风凉话其实已经没用,但何遥就是想给宁沉讨个好处,宁沉太笨,被欺负了也不会吭声,他得让侯爷反省悔恨,以后才能对宁沉好些。
  谢攸终于抬起了头,看清他表情的那一刻,何遥心中一惊。
  哪还看得出方才那意气风发的样,双目猩红,唇角沁血,那双眼里满是空茫,脸色苍白,血色尽褪。
  他声音嘶哑,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仿佛每一个字都要耗尽全部力气,他艰难地一字一字问宁沉:“他…说的…可是…真的?”
  宁沉像是被他吓到了,愣愣地盯着谢攸看,好久才干巴巴地说:“已经,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好了。”
  他说这话安慰谢攸,但落在谢攸耳中,就是何遥说的话完全属实,原来在他以为宁沉赌气才跑的时候,宁沉正在和死神搏命。
  那时宁沉总赖着不肯让他走,他以为宁沉是在耍脾气。
  原来那时的宁沉也很害怕,他怕自己没了命,在无边的恐惧中只能下意识依赖谢攸,但谢攸却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反而毅然决然去了北疆。
  当着何遥的面,谢攸上前一步,小心地抱住了宁沉,想怕弄疼了他一样,谢攸的力道很轻。
  他哽声说:“对不起,我…竟没注意到。”
  宁沉愣了下,手缓缓地环住他的腰:“我已经没事了。”
  鼻间都是对方的气息,宁沉肩头被打湿了一小块,他抱怨地瞧了何遥一眼,但又知道何遥是为他好,只能郁闷地又收回视线。
  风吹云散,太阳照得人脸上发烫,但山上的冷风又大,冷热交替,宁沉额上沁出了汗,身子却是冷的。
  何遥悠哉哉坐着,看那两人一个止不住认错,一个又结结巴巴地哄,他笑了下:“我说这个不是让侯爷在这儿伤春悲秋,我只是希望,侯爷日后对宁沉好些。”
  “况且,”何遥拖长了声音,“侯爷你还不知道,宁沉这身子还未完全养好,以后要久居青城山,侯爷可愿意陪他?”
  他说谎话眼都不眨,就这么明明白白地给谢攸挖坑,宁沉说不出来的话,他便替宁沉说。
  谢攸抬头,他看见宁沉垂着的眼,很难想象在他离开的时间里,宁沉差点一脚踏入鬼门关。
  谢攸伸手,微颤的手捧着宁沉的脸,他说得郑重其事:“我愿意。”
  宁沉睫毛颤了下,他弱弱地说:“我其实……”
  没说出口,何遥食指抵唇,朝他摇了摇头。
  宁沉闭上眼,这个点风小了些,他的发丝被吹乱了,谢攸将他的发丝理好,直视着他的眼睛,一瞬,宁沉看见谢攸又红了眼。
  那个高傲矜贵的侯爷,那个不可一世的谢攸,当着他的面溃不成军,语气哽咽地问他:“是不是很疼?”
  其实当时宁沉大多数时间都是昏沉的,但那二十日的时间太枯燥,太绝望,顶着病体赶路,他恨不得先死掉,让自己不要再受这样的痛苦。
  但现在回想起来,他发觉自己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浑浑噩噩不见天日的时光,早已经过去了。
  说不疼是假的,但要是说疼,又觉得是在谢攸心上添火。
  宁沉斟酌着开口,“其实…是有一点疼的。”
  环着他的手紧了紧,宁沉又继续说:“但是我不怪你,你当时也是不得以的,况且,我现在已经好了。”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谢攸声音沙哑:“你应该告诉我的,大夏不是没了我就会完,若是没有我,无非再换个人就好,我不需要你这么懂事。”
  宁沉看着他,好久之前积攒的委屈到这时才发泄出来,泪珠滚落,宁沉哽咽道:“我不敢,我怕你留下陪我,又怕你不留下。”
  怕谢攸因为他乱了阵脚,又怕谢攸根本不在乎他,但他更怕谢攸为难。
  他自以为懂事,所以即便病成那样了也不告诉谢攸,怕耽误了他,但谢攸告诉他,不应该瞒着他,应该告诉他。
  何遥带着圆圆走了,空旷的山上只剩下他们两人,谢攸握着宁沉的手,问他:“现在好些了,是不是还要继续吃药?”
  宁沉点头。
  他已经完全坐在希望谢攸腿上,两人紧紧贴着,谢攸低声说:“我们是夫妻,不能你受苦,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也是我错了,我先前对你太不关心,没发现你病了,是我的错。”
  若是早些时候他不对宁沉那么漠不关心,就能及时请太医来为宁沉诊治。
  原先看宁沉百般不顺眼,看他病了咳了总觉得烦,所以从没想过请人来看看,等他有这样的念头时,已经来不及了。
  错不在宁沉,在他。
  分明是他的错,倒惹得宁沉难过,谢攸轻抚他的背,说,“你不原谅我是对的,以后若是不高兴了,大可以打我几下,骂我几句,我不会还口。”
  “若是永远不原谅我,也是我该受的。”
  这话说得干净利索,宁沉破涕为笑,嘟囔说:“谁要打你。”
  说完,他从谢攸怀中站起来,衣袍上沾了碎草叶,谢攸抬手帮他扑干净,宁沉左右环视一圈,飞快从谢攸怀中溜走,还抽空回头朝谢攸眨眼:“该用午膳了,回啦。”
  鼻头和眼睛还泛着红,因为刚才哭过,这时候笑起来有种故作镇定的样子,谢攸追上他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午膳已经摆上桌,事先不知道谢攸要来,方才听见何遥报信,宝才忙去厨房又加了几道菜。
  不是厨子,这菜也只是家常菜,怕入不了侯爷的眼,但谢攸见了也并未提什么不满。
  宝才拉着何遥在一旁说悄悄话,分明之前在侯府侯爷也没对他做过什么,但就是怕。
  他端了一碗饭跑去院里和圆圆吃了,何遥原也想跟上,一想自己走了,就只剩下师父,想想还是坐下了。
  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让他看两个男人卿卿我我,实在不符伦理纲常。
  平白多了个人,师父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只用过膳后随口问道:“要在山上留几日?”
  谢攸和宁沉你看我我看你,原先在山下说好的,每七日见一次,按理说应该用过晚膳就下山的。
  但谢攸恐怕不想走。
  宁沉低头不说话,谢攸咬牙,厚着脸皮道:“若是师父愿意收留……”
  点到即止,谢攸又继续道:“平日有什么苦力活尽管找我,我都可以做。”
  堂堂侯爷,这是真放下架子了,师父面不改色“嗯”一声,就说:“那你以后就跟着何遥上山采药吧,宁沉体弱,不适合上山。”
  谢攸自然是应下,而后他低声对宁沉说:“等我。”
  宁沉一头雾水地看着谢攸跟着师父出了门,因为个子太高,他要微弯着腰才能和师父说话,愣神间,何遥捣捣宁沉的手,笑道:“你猜侯爷要和师父说什么?”
  已经摆明了是那个意思,宁沉垂眸,喃喃道:“能说什么,说你骗了他?”
  何遥不满地敲他的脑袋,幸灾乐祸一样笑了,“我猜啊,师父比我更狠,他疼你比疼亲儿子还好,这会儿遇见罪魁祸首,定要好一番吓唬。”
  宁沉拧眉:“他不是罪魁祸首。”
  “好好好。”何遥无奈,“这还没和好就护短了。”
  知道宁沉心软,这不,侯爷才跟着师父去去书房,宁沉就已经偷偷摸摸跟上了。
  他跟上,何遥也跟上,两人躲在书房外,附耳在门上偷听。
  宁沉这师父名号也算响亮,就算没有神医这个名号,也算是宁沉师父,谢攸自然恭敬。
  齐恕自然地坐在椅子上,淡然道:“说吧,有什么想问的?”
  谢攸不卑不亢地站着,礼貌问道,“齐师父,我想问,宁沉的身体状况如何?”
  齐恕上了年纪,但眼睛还很清亮,他扫过谢攸,缓声问:“他是你什么人?”
  谢攸说:“他是我夫人。”
  他大方应下,齐恕却是冷笑一声:“你说他是你夫人,那当初来此求医,你为何不来?”
  谢攸沉默一瞬,“当初是我做得不对,我想补偿他。”
  他不说缘由,就这样认下了。
  齐恕看他一眼,其实还想和宁沉出出气,可屋外躲着的人约摸是急了,发出了一点微末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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