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不难想象,要是当时的剑再砍深些,这条手臂就没了。
宁沉扒着他的手看,五指按在他的肩上,分明知道这伤已经好了,还是忍不住问他:“疼吗?”
谢攸剧烈呼吸几下,“不疼。”
宁沉拧眉,既然是新长的伤,那应该是前不久在北疆落下的,谢攸一路跋涉,初来雍州就显出铁血手腕,一切如常。
所以宁沉竟没联想到,他在北疆,实则日日在刀口舔血。
他抬手欲要把谢攸的衣裳继续往下扒,谢攸轻挑了下眉,意有所指,“宁小沉,你耍流氓?”
谁知宁沉照着他的肩就甩了一巴掌,脸上满是严肃,指着他说:“脱。”
谢攸呼吸稍滞,笑道:“真没伤。”
抬眼时却见宁沉眼睛微红,脸上满是固执。
他脸嫩,但此时正在气头上,那严肃的脸震得谢攸心也跟着颤了下。
这身衣裳穿错了,谢攸心下不免后悔,原只是穿来讨宁沉欢心,谁知这疤竟被宁沉发现了。
宁沉目光如炬,咬着牙说:“你自己脱还是我来脱?”
谢攸犹豫一下,无奈地抬手,自己将里衣脱了个干净。
因为要让宁沉看,他此时被迫站起身,让宁沉转着圈打量他。
暗黄的灯光照在谢攸的皮肤上,忽明忽暗,怕看不清,宁沉取过一只烛,借着油灯点燃,凑近了看谢攸。
烛火随着风摇曳,宁沉手中的烛正在缓缓往下烧,火舌舔着谢攸,宁沉拿得不远不近,注意着不烧到谢攸。
但所到之处,谢攸依旧隐约能感觉到微微的温热。
借着烛光,宁沉扫过谢攸的肌肤,腰腹肌肉紧实,肌理分明,宁沉只是看,没有伸手去摸。
以前谢攸不准他看,他只隐约看过谢攸的背,但没能看清有没有疤痕。
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有些已经很久远,久到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疤,还有几道伤口,是宁沉记得的。
一次是为了保护圣上受的伤,还有一次是在永州受的伤。
新伤添旧伤,满是荆棘,谢攸运气不太好,总是受伤。
然后是背部,背上疤痕较少,这让宁沉稍稍松了口气。
他转着谢攸看了几圈,看他面色稍霁,谢攸试探地问:“能穿衣裳了吗?冷。”
这可点了炸药桶,宁沉凶巴巴吼:“穿什么穿,继续脱!”
谢攸顿时闭上了嘴,手勾在腰间要脱不脱,迟疑道:“要不,还是不脱了,我保证我没伤。”他插科打诨,“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对我图谋不轨。”
没说完就见宁沉冷着脸,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声音淬着寒气:“脱。”
谢攸扬了下头,自闭地将手放在腰间,脱了亵裤。
好在穿了裈裤,谢攸光着两条长腿,无奈地闭上眼睛任由宁沉看。
以前宁沉想看他不准宁沉看,现在宁沉一句话,他就是不脱也得脱。
在军中光膀子的比比皆是,但那和宁沉不一样,宁沉一看他,他只觉得下腹发紧,一股邪气直冲上来。
他呼吸加重,偏宁沉毫无知觉,睁着那双勾人的圆眼睛看个不停,从前看到后。
谢攸的两条长腿很直,没有一丝赘肉,足弓绷起,线条分明,每一寸都充斥着力量感。
宁沉终于确认了他腿上没有伤疤,视线一扫,定在谢攸的裈裤上。
那地方已经明显有反应了,宁沉原想一并看了,现在看得有些脸热,连忙避开视线。
谢攸咬牙切齿:“躲什么,不如一并看了?”
宁沉脚步匆匆,把方才捏着的蜡烛熄了放在桌上,左脚绊右脚地来到床榻前,自谢攸的包袱中翻找。
榻上的圆圆一直探着头看他们,但因为宁沉手里拿着烛火,它怕明火,所以一直没敢过来。
现在看宁沉手中的火没了,他轻盈地跳下榻,勾着尾巴到谢攸腿上蹭了下。
毛戳得谢攸腿也跟着发痒,他很重地“嘶”了一声,身上的反应还未平息,被圆圆打扰一通,有些来气。
宁沉回头,沉声叫了声圆圆,圆圆连忙蹦开,又跳回了榻上。
宁沉翻找到一件正常的里衣,忙走过来踮脚给谢攸披上。
披完抚了抚他的衣裳,软声说:“我只是帮你看看伤口,你怎么这样?”
谢攸一言不发地系上衣裳,视线垂着,好似生气了。
宁沉又斟酌道:“圆圆只是好奇,你别跟他计较。”
谢攸说:“没计较。”
可话中的冷淡隐瞒不住,宁沉有些难受,他什么都写在脸上,谢攸叹了口气,实在拿他没办法。
宁沉要看他,实是关心他,谢攸也不想给他摆脸色,但刚才被他撩起来的火一时半会儿无法平息,就是宁沉不说话,他也会觉得烦躁。
尤其现在宁沉就这么糊弄过去,就更令人不爽。
他低着头穿衣裳,宁沉坐在榻边,没眼色地继续问他:“你肩上的伤,是不是这次在北疆落下的?”
谢攸低低地“嗯”一声,宁沉又继续追问:“怎么伤的?”
谢攸穿好了衣裳,他抬起头,拿宁沉很没办法一样,深吸一口气说:“行军打仗,本就容易伤,这很正常。”
宁沉干巴巴地“哦”一声,按这伤口的恢复情况来看,也就近一个月的事,但许是没好好修养,这伤应该是好了又裂开,又恢复再裂开,所以他肩上的疤痕不大好看。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谢攸:“你是不是带着伤赶来雍州的?”
瞒不过宁沉,谢攸点了点头。
宁沉垂眼,声音有些低落:“你怎么不坐马车呢?为何要自己骑马赶来呢?”
不用问就能知道答案,谢攸嫌马车太慢,他很想很想看到宁沉,所以跋涉千里,在路上也没有好好休息,也没有顾上肩上的伤,导致肩上的伤口好得很慢。
重逢时谢攸身上有股血腥气,宁沉以为那是别人的血,原来还有谢攸自己的血。
他沉默了好久,像是问谢攸,又不像在问,声音很轻,“何必这样呢。”
他不知道该不该心疼谢攸,既然说谢攸这是自己愿意的,但……
宁沉想,谢攸和他一样,如果位置调换一下,宁沉也会为了见谢攸,不顾自己的伤,只为早些见到他。
他们如此了解对方,又如此抗拒对方。
宁沉有些疲惫,他脱了鞋上榻,往床的最里面躺,然后告诉谢攸:“睡吧,我累了。”
这床榻是先前师兄们自己做的,因为时间长了,夜里翻个身就会嘎吱响。
过了很久谢攸都没有动,宁沉以为谢攸还在气头上,闷声说:“你要是不想和我睡,那你就打地铺吧,或者再不行,我去和何遥睡,你睡我这里。”
谢攸很快说:“没有。”
身后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谢攸上了榻。
床榻微微下陷,谢攸比他重了很多,才刚上榻就发出嘎嘎的响动声。
宁沉想当做没有听见,但这声音的存在感太明显,谢攸的每一个动作他都能感知到。
很快,身后的手忽然环住了腰,宁沉腰间一阵酥麻,谢攸抱着他,把他往怀中揽了些。
中间隔着一点点距离,谢攸的怀抱还有点凉气,他搂着宁沉,又重复说:“我没生气。”
他们还没有真正和好,现在看也看过,抱也抱过了,真是奇怪。
月亮高悬,星星点点缀在夜空,透过轩窗照在地板上,撒下一层盐粒。
两人静静躺着,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半晌,宁沉低声问:“你睡了吗?”
身后的人很快回答:“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
宁沉问:“你在北疆是不是很危险,是不是总受伤?”
身后的人摇了摇头,发丝纠缠,谢攸开口就能闻到宁沉发丝上的皂角香,他说:“我心里一直记挂着你,总怕你在雍州出事,好在时时有信件能到北疆,我能确认你是安全的。”
他又继续说:“我错得太多,我想尽量弥补,不知道你肯不肯。”
黑暗中宁沉只能看见面前的一堵墙,他无法转头去看谢攸,怕自己一转头,眼泪就掉下来了。
谢攸声音沉缓:“我总在想,若是当初我能认真看待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就能对你好些,你就能信我一些,不会病了也不敢告诉我,也不会失望地离开。”
他自怨自艾:“我欠你太多,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弥补。”
这样贴近的拥抱,宁沉只要转个身就能回抱谢攸,他们距离这么近,心却隔得那么远。
他们心中总是有隔阂的,宁沉总是记着谢攸做过的错事,谢攸总是记着自己伤过宁沉。
一个不敢求原谅,一个不知该不该原谅。
宁沉总是瞻前顾后,他怕重蹈覆辙,毕竟他对上谢攸,根本毫无胜算。
可是,他是不是能再信一次呢?
宁沉转过身,黑暗中谢攸幽黑的眼睛发着微微的亮,宁沉和他对视,看出谢攸眼里的自责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