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马车驶出城门,隐隐可以看见那日来时的码头,只是这一次安十乌不是独身一人。
虞家有自己的船队,原本半个多月的行程瞬间缩短了许多,虞钦站在甲板上,看着帆船乘风破浪,驶过万重山脉,转头问安十乌“明日就要到了,这次回去要是想要回房子和地必须得和他们撕破脸,你做好准备了吗?”
安十乌扶着鱼竿的手一抖,一条巴掌大的鲫鱼被拽了上来:“我早就迫不及待了,以德报怨从来都不是我的作风。”
船上数十日相处,他和虞钦也逐渐熟悉起来,哪怕这人看起来依旧清冷寡言,但安十乌知道他是怕自己顾及亲戚情畏手畏脚。
时人的观念里打断骨头连着筋,可原主遭遇的那些迫害都不是假的,现实中他叔叔婶婶也确实做了下三滥的事情,若不是自己跑得快,下场未必比原主好到哪里去。
虞钦见他心里有数,没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过去之后我们直接报官,由官府出面解决。”
族亲抱团又怎么样,无非是他往县衙走一趟,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也不必再和他们纠缠。
船行驶到白龙岭的时候,为了补给会在这边停靠两个时辰,安十乌邀了虞钦一起去附近走走。
这个地界儿已经是偏南方地域,可路边许多当季的水果依旧干瘪,虞钦眉头轻蹙,抬手摘了一颗。
安十乌好心提醒道:“这个果子颜色青黄,看起来应该没熟,而且有些干瘪,大概不会好吃。”
他这样的贵公子估计平日都是下人挑好了新鲜甘甜的水果送到手边,没有常识也不足为奇。
反正这一路他是见识了虞钦在衣食住行方面的精细,松花酿酒,春水煎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每一样都风雅至极,讲究万分。
虞钦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艳阳高照的天空,半晌才道:“这里今年的干旱怕是要持续很久。”
“干旱?”安十乌顺着他视线注意到路下面田里的庄稼许多已经枯萎了:“那岂不是说粮食要减产了?”
这话问得过于轻飘飘,一向如同影子般安静跟在虞钦身后的王康都忍不住多看了安十乌一眼。
虞钦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村落,清透的嗓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悲悯:“已经形成灾荒了,今年百姓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安十乌突然想到现代影视剧里出现过的啃食泥土,易子而食的场景,薄唇紧抿:“抱歉,我从前只顾着读书,很少去田间地头。”原主确实如此,而他自己从小在城里长大比原主还不如。
虞钦看他一眼,走到田边掐了一棵稻谷,指尖捻开,其中预料中的干瘪无物,他声音不由得发沉:“先回去吧。”
安十乌沉默的跟在他身后,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响动,下意识回头,远远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姑娘朝他们这边跑过来。
第7章 安十乌的新型戏法
那姑娘几乎是连滚带爬,一个踉跄扑倒在安十乌脚边,满是血印的双手紧紧攥着安十乌裤脚:“有人要杀我,求贵人救我,我不想死。”
她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一大群扛着锄头木棍的村民顷刻间也赶了上来。
王康立刻警醒,手搭上身后的刀,不着痕迹挡在虞钦和安十乌右前方。
安十乌皱眉,蹲下身去扶她,却发现她浑身是伤没有一点搭手的地方:“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跑在最前面的络腮胡子男人满脸凶神恶煞,眼见着就要逮到人,却被几个陌生人拦住,神色愈发难看。
“丫头片子不听话,郎君不知内情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他粗声粗气,但语气还算客气,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教训这个死丫头。
安十乌和虞钦两人穿着华贵、气质斐然,其他陆续跟上来的人也没敢贸然上前。
青衣姑娘听到声音整个人一抖,嘴唇死死的咬住,凭借本能朝安十乌身后躲去,安十乌侧身挡住她,抬眸:“若是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自有官府定夺,若是小小的家务事又为什么要把人逼成这样,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这姑娘整个人都是脱水的模样,浑身上下裸露在外的地方也全是伤口,明显被动了私刑。
胡子男手里的木棍捏的嘎嘎作响,安十乌不为所动,态度十分强硬,只让人觉得来头不小
他咬了咬牙,若是往常他根本不愿意惹上这些贵人,可事到如今还不知道能活到哪天,想到家里一家老小,他眼神瞬间坚定下来。
隐晦的目光着重打量了一番王康,朝身后打了个眼色,其他几人霎那间仿佛围猎的鬣狗一拥而上。
强硬的冲击力将安十乌他们挤到一边,剩下几人则趁机将那姑娘抢走,一个手刀敲晕,扛起人就跑。
情况瞬息万变,安十乌慌忙间只顾得上扶虞钦一把,再看,那姑娘已经被掳走很远。
“站住,你们这群疯子,害人性命是要判死刑的。”安十乌厉声呵斥,刚追上去两步就被人有意无意挡住。
虞钦一把按住安十乌的手腕,朝他摇了摇头,安十乌看着他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死死的咬着牙,不过转头的功夫,那群人就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他满身血液仿佛燃烧殆尽,激愤的情绪却死死被虞钦按住,就那么盯着那群人消失的路口。
半晌,燥热的山风终于吹凉了安十乌鼓动的心脏,他转头看向虞钦,声音沙哑颓靡:“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若不是想到虞钦或许有其他打算,他早就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了。
虞钦松开安十乌的手腕,语气淡淡道:“等。”
安十乌抿唇,看着他还是那副稳若泰山的模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注意一直寸步不离的王康没了踪影,心下多了几分安定:
“那个姑娘估计等不了多久了,而且我们只有三个人,只是刚刚那些人都无法应付,倘若人数再多些,真的能行吗?”这是安十乌第一次感到致命的无力,若是那姑娘为此丢了性命……
他一贯舒朗明亮的眸子恳切且信赖的看过来,任谁也无法拒绝,虞钦敛目垂眸,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遇见棘手的事情,一定要先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才能想出应对办法,有外力相助固然很好,但若无法借助外力,不妨试着从内部攻破,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无法解决的事情。”
他清透的嗓音不疾不徐,让安十乌彻底冷静下来,莫名的好胜心在此刻骤然涌起:“你从来没有遇见过无法解决的事情吗?”
安十乌不相信有人能做到这样。
虞钦看着远处层峦叠嶂,一重又一重,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其实真的去翻越才发现也不过如此。
“目前为止从来没有过。”最大的难题早就横亘在那里,其他那些相比起来也就不值一提。
安十乌看着他骤然勾起的唇角,如矗立雪山之巅的冰雪之花消融,无与伦比的沉静与傲然,一时间只觉得今日阳光晃眼。
王康回来的很快,也带了虞钦和安十乌想要的消息。
“真是荒诞可笑,什么龙王祭祀,朝廷不是已经宣扬告知百姓,所谓神学之道全是无稽之谈吗?他们竟然还敢如此。”安十乌猛地站起身,一拳头砸在旁边的大树上。
王康也觉得荒谬,继续道:“据说那祭祀方法是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十分灵验,只是祭祀品遴选十分苛刻。”
“必须是未满十六容颜姣好的贞洁少女,在河滩上暴晒六日,不进水米,保持纯洁不死之身,才能将人们的祈愿传递给龙王,待考验合格才能将祭祀品投入河中。”
安十乌目露不忍:“之前……”
“之前已经死了四个姑娘,这是第五个。而且他们这里三年一次大祭祀,从前被投入河中的更是数不胜数。”王康抿唇,随后看向虞钦。
虞钦掌心握着的玉佩紧了又松,沉声道:“先去去河州郡。”为今之计只有他亲自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借来人手。
安十乌怔了怔,河州是上游最大的要塞枢纽之地,囤积了大量府兵,这群人近乎疯魔摆出这样的阵仗却从未出过事,背后一定是有靠山。
府兵独立受控于皇帝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可虞钦只是蓉城一个县衙官吏,要请他们帮忙,不知道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虞钦有了决断,将玉佩重新挂回腰间,起身拍掉衣襟上沾染的黄土,安十乌看在眼中觉得他又多了几分洒脱与不羁。
“黄土……”安十乌死死盯着虞钦褶皱的衣角,那抹的泥黄色的脏污格外显眼。
“土、水……”
他灵光一闪,突然大声道:“我知道了,我大概有办法了。”
虞钦侧身看向他:“什么?”
“你说了如果无法借助外力,就从内部攻克,有什么比用迷信打败迷信来得更有效果呢?”
虞钦若有所思,示意他继续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