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安十乌朝四周望了望,干涸一片,杂草丛生,没有丝毫水源曾经留下的痕迹,他沉吟片刻,不经意撇到虞钦身后的那块巨石:“你记不记得前些日子我表演过的杂技戏法。”
  “我现在再给你变一个。”安十乌绕过虞钦,在巨石旁半蹲下,双手合十,双目微阖。
  虞钦想到那日神奇的场景,没有多问,依言站在安十乌身后。
  顷刻间,只见安十乌睁开眼睛,右手轻轻划过,那块干裂风化的石头底下突然涌出一汩细流,很快形成一小汪清泉,水中一只拳头大小的金色神鸟倒影若隐若现。
  虞钦瞳孔骤缩,双手下意识攥着玉佩紧了又紧,眼睛死死盯着那处突然出现的泉眼。
  “神迹,神兽临泽而栖,是它带来了水源吗?”王康惊呼一声,手里的刀掉了都没有发现。
  虞钦一瞬间空白的思绪被王康惊醒,他快速上前,蹲下身,刚刚的黄色神鸟仿佛只是他眼花时候的错觉。
  手背探入,清澈冰凉的泉水还在汩汩冒出,已经越过石头侧下方的那个小坑漫到地面上,泥水流淌过虞钦脚边,浸透了他白色的鞋袜,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安十乌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我都说了是个戏法,就算看起来很逼真,那也是假的,你再不挪开衣服都要脏了。”
  王康满心震撼,听到安十乌这样说下意识反驳:“这绝对不是戏法,这就是神迹。”
  虞钦缓缓起身,脚下潮湿的触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安十乌凭空引来了泉水。
  虞钦神色复杂,声音中透着几分低哑:“你真的……”
  “我真的变了个戏法,只是这个戏法难度比较大,更高级的障眼法而已。”安十乌打断了他的猜想,抬手指了指泥坑的位置,“那里其实就只有三桶水,故意做出了泉水喷涌的假象,你看这不就快流光了。”
  虞钦回头,果然那个碗口大的土坑不再冒水,甚至随着水流下渗重新裸露出来,只有坑内和旁边湿漉漉的泥泞证明了刚刚的一切。
  王康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只是个戏法:“那那只凤凰神鸟呢?”
  安十乌这次是真的无奈,语气中也带了几分:“你也算吃公家饭的,之前朝廷是不是说过那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都是骗术,上次的那个老道士那两下子你是不是也被骗得团团转。”
  “我们要坚定无神论,我要是真有本事能招来神、神兽那些玩意儿,干嘛还需要你家公子帮我报仇,还需要找活儿干养活自己。”
  安十乌摆事实说服王康,见他终于沉默,好心解释了一句:“还有那不是凤凰,那是小黄鸭,农家的鸭子小时候毛茸茸的样子你总见过吧。”
  王康觉得自己似乎被安十乌说服,可心里还是很矛盾,只能习惯性的去看虞钦。
  安十乌也想听听虞钦的建议,总觉得会有惊喜。
  “你觉得这个戏法好好策划一下,能不能骗过那些村民。”5
  虞钦嗯了一声,此刻格外沉默。
  “也是,连你俩都一副震惊的模样,何况那些村民,大概会被惊掉下巴吧。”
  安十乌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语气得意,见虞钦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继续提议道:“咱们保底的目的是想办法把人带走,要是能让他们停止这种愚昧恶毒的活动最好,实在不行你再去找人收拾他们,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他看似言语急切,满心都是解救那个姑娘。
  虞钦却觉得过于刻意。
  可这世上谁又没有难言的秘密呢,沉了沉思绪,他顺着安十乌的思路脑海中迅速构建,幽深的凤眸一抹锋锐划过眼尾。
  第8章 白龙过江
  安十乌和虞钦他们匆忙准备,白龙乡的祭祀也到了关键一天。
  圆形的祭坛上,笔直的蟠龙纹石柱捆绑着妆容精致的红衣少女,她几近奄奄一息,只有胸口微微起伏的弧度证明人还活着。
  祭台之下,涂满鲜血的抱柱石呼应而立,村民们满是静穆,头发雪白的老族长拖着年迈沉重的身躯,一步一走走上祭坛,站在最高处仰头问天。
  待他朝着正东白龙江的方向跪下时,全村人依次跪下,口中唱着音调绵长的祭祀之歌,手上富有节奏的敲击着盐白色的石块。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跪在那里的村长身子晃了晃,天空依旧万里无云,所有人都脸色发白死死的盯着天际,有年纪大的老人终于撑不住直接晕倒在地。
  祭坛之上,几个族里的小伙将少女带着石柱连根拔起抬向江河方向,哪怕久未下雨,河水变浅,数十米高的飞瀑,也足以淹没这个卑微的生命。
  所有人习以为常,麻木的看着眼前庄严的祭祀,在心中默默祈求龙王怜悯,降下雨水,突然正东方钟鸣之声回应。
  白龙峰上云雾弥漫,一身白衣的仙人衣袂翩飞,隐隐立于群山之巅,他踏云而动,行走间周身金光萦绕,肩头神兽凤凰调皮的飞来飞去,很快化作虚无。
  众人连忙跪地:“龙王大人显灵了,求龙王大人庇佑降下雨水,我等今后必日日供奉。”
  有仙音伴着仙乐从四面八方在山间回荡:“人间污浊,于吾皆是蝼蚁,尔等所谓祭祀,不过是于己徒遭冤孽,应受业果。”
  神祇的声音高高在上,冰冷缥缈,却让所有人冷汗直冒:“我们不知道这样做会冒犯神灵,都是村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您救救我们,以后我们一定好好赎罪。”
  所有人重重俯身在地,村长整个人已经瘫在原地,嘴唇颤抖不已,心底惊疑不定的同时是深深的畏惧。
  “有水,井里冒水了,龙王大人挥挥手,我们的井里面就有水了。”小孩子稚嫩兴奋的声音响起,被爹爹一把捂住嘴,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发现村头那口干涸的老井水已经溢满,从井沿冒了出来。
  天空之际那位冷漠且悲悯的龙王不知什么时候也随雾消散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离井最近的人爬起身扑到井口喝水,其他人蜂拥而上。
  一位鬓角斑白的农妇,颤巍巍爬上祭坛,解开女孩儿身上绑着的绳索,两人抱头痛哭,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安十乌从大石头上跳下来,扶着石头微微喘气,身上素白的锦缎全是汗渍,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可见结实劲瘦的身形。
  虞钦递上手帕:“辛苦了,回头找个大夫给你看看,你今日很厉害,看来杂学也是一门学问,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日后可以和我讲讲这些。”
  若不是那所谓的神迹是他一点一点和王康帮忙布置的,他恐怕真的以为是龙王降临了。
  水的冷热冲击可以形成雾气,白衣锦缎加上其他材料辅以多面镜子交相辉映可以聚拢日光,形成神光普照的假象。
  就连他们以为的神兽凤凰,安十乌也说那是光影折射小黄鸭的效果。
  还有他提到的硝石制冰,碱水变红,海市蜃楼太多闻所未闻超出常理的东西,让虞钦相信之前那确实不是神迹,只是他们没有探索悉知而已。
  可众人不知的东西,一个来自乡村的年轻人却知之甚详,这让安十乌在虞钦眼中变得神秘起来。
  安十乌摆了摆手:“手帕你留着自己用吧,回去洗个澡就行。”
  “东西收拾干净,咱们先撤,免得有人反应过来跑来察看不就露馅了。”
  王康听到安十乌的话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事情后续是虞钦派人处置的,井里存储的水足够他们短暂的过渡,之后便会有官府的人接管。
  月上柳梢之时,王康才从外面回来,先是给了虞钦一份密信,这才道:“村里人连夜将祭坛砸了,族长因为一直以来独断专行也被其他人挤了下去。”
  “新族长怕龙神怪罪,将不得以人牲祭祀写入了族规里。”王康看了安十乌一眼,知道他心里惦念于是道:“至于那个姑娘,虽然伤的严重,但那条命捡回来了,养上一段时日就能恢复,我走的时候悄悄留了三十两银子给他。”
  安十乌微微松了口气:“幸好。”
  虞钦抖了抖手腕将信纸展开,信里仿佛一团乱麻的勾连关系令他微微蹙眉,如此无论这个贫穷闭塞的村庄到底隐藏着什么,都不能深究下去了,最起码现在不能。
  他将信纸放在烛火上,亲眼看着素白的纸张被火芯子点燃落地成灰,突然道:“既然这样,我们明日动身去民和乡。”
  安十乌眨眨眼:“好。”这就是不再深究的意思了,看来那份密信里写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虞钦抬眸:“不问吗?”
  “你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自己的思量,论谋划处事我不如你,这个时候听聪明人的就好了。”安十乌神色坦荡。
  虞钦心神微动,想到他今日愤然不平的模样,抿了口茶“你倒是古道热肠,那时候那些人拿着武器,你不害怕吗?”
  穷山恶水出刁民从来都不是抹黑的玩笑,今日那样的场景许多人权衡后都会避让,他却不管不顾冲上去,全然忘记了这个世道本来就是弱肉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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