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虞钦就跟在安十乌身后,看到这一幕,眼神微动,随即转开了视线,仔细打量起眼前这座明显比其他房子大了好几倍,且布置更加用心的院子。
“对不起。”明鑫语气讷讷,是羞愧也是替他的父母道歉。
看着面前整个人气势翻天覆地,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从乡里走出的小郎君有了自己的一番际遇,这次回来是给自己讨回公道的。
手臂上骤然发紧的力度令人不适,安十乌笑了笑:“这是我和二叔二婶事情,与你无关,当初你帮了我,我永远记得你的恩德。”说话间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半步:
安明鑫的手随着安十乌后退的力道垂落,心里越发难受,只是分别了一个月而已,可这其中又似乎是明明白白的距离。
跟着马车一路来到安家的那几个大孩子看着明鑫哥哥和这个有些眼熟的贵人说话,终于反应过来:“是石头哥哥,石头哥哥回来了。”
其他小孩仔细瞅了几下,眉眼是石头哥哥,就是看起来让人不敢靠近。
安十乌哭笑不得,怪不得这些家伙一路上跟在后面这么安静,感情是没认出来人,他招了招手,从荷包里拿出一把粽子糖:“小虎头,过来,请你们吃糖。”
小虎头听到熟悉的呼唤,欢呼一声朝安十乌跑过来:“石头哥哥,你去买糖了啊,怎么去了这么久,之前云海伯伯一直找你,还去我家问我哥了呢。”
小家伙一连串的问题像只嗡嗡的蜜蜂,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么多话,安十乌将糖塞给他,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去分给其他小伙伴儿吧。”
其他小孩儿见小虎头拿到了糖果,立刻围着安十乌,嘴里边含着糖边七嘴八舌的发问。
“石头哥哥,那马车是你的吗?”
“爹娘说马车是贵人们才用的,你现在也是贵人了吗?”
“成贵人就能有很多的糖吃吗……”
屋里安云海夫妻相对而坐,双双冷着脸,门外隐隐的嘈杂声传来,击碎了安云海深藏心底的不耐:“行了,以后少吵吵两句,难道要让明鑫也和家里离心,你才高兴?”
第10章 算账
白梅看着泼辣,其实心底还是有些畏惧安云海,她撇过脸,含糊道:“我还要怎么着,难道还要哄着他,又没短他吃,短他穿,村里老孙头还将他家哥儿卖去大户人家当小厮了,就他金贵。”
安云海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我知道你在咱们这个家劳苦功高,也总为家里想,他反正马上就要嫁人了,哄一哄又不费劲儿,要是他能拿捏住了长平,以后有咱们家的好日子。”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白梅终于破涕为笑,站起身,又恢复了以往的爽利:“知道了,你放心,我以后注意,我出去看看,那群小兔崽子又在干什么,闹哄哄的,别把门口晾着的菜干霍霍了。”
安云海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出门,就看见找了许久的安十乌一身玉白色长衫,眉眼含笑被一群孩子团团围住。
两人对视一眼。
白梅眼珠子一转,咬牙掐了一把后腰,大腿拍得啪啪作响,朝安十乌扑了过去:“石头你去哪里了呀,你这个死孩子,你不知道我和你叔找了你多久。”
“大哥就你一个孩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两死了都没脸见你爹。”
她明明是哭诉,扑过来时又带着气势汹汹的狠劲儿,安十乌下意识后退几步。
王康抬起手中巨剑抵在她身前。
冰寒的剑光晃过眼前,白梅差点没刹住脚步,等反应过来已经身子发软瘫倒在地,整个人瑟瑟发抖,发不出一点声音。
仿佛带着杀气的剑锋令安云海霎时间呼吸沉重,脸色惨白,还是强撑着走过来扶白梅:“石头,你一回来就这么动刀动枪的,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乡里乡亲都看着呢。”
安十乌笑了笑,他这个二叔,难得的聪明人,只是他的聪明从来都在那些小算计上,此刻这样的场景,他还会在意这些所谓的乡亲吗?
他视线扫过,那些所谓的乡亲立刻变成了鹌鹑,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大家活儿原本也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现在恨不得自己没长眼。
有胆子大的年轻人余光瞥见一身白衣负手而立的安十乌时眼神里尽是不可置信。
这个明明眉眼含笑,却满是凌然气势的年轻郎君,真的是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小石头吗?
安十乌脸上的笑意消失,面无表情道:“二叔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能干什么,我不过是想要回自家的房子和地,你不会以为我家的房子住久了,就真的成你家的了吧。”
安云海脸色难看至极:“我可是你二叔,目无尊长……”
安十乌不耐烦和他扯这些口角,转头看向身后:“官差大人,你也看到了,这是我家曾经掏空家底置办的房子,现在有人抢占不还。”
“还有我家的地,衙门里应该有契书目录,也被这人厚颜霸占,还请大人秉公办理。”
安云海心头一跳,什么官差大人,顺着安十乌的视线这才看到那辆马车旁还站着两个握刀的衙差。
原本朱红色的官服和深棕色的马车颜色太过相似,几乎融为一体,再加上他刚在注意力全在衣服安十乌身上,下意识忽略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瞪着安十乌,压低的声音几近嘶吼。
安十乌第一次在他这个向来说话绵软的二叔身上看到这一面:“我刚刚不是说过了,要回我的房子和地,二叔你的耳朵什么时候这么背了。”
“本来就是我们的家务事,你这个时候喊官府的人过来,是打算和咱们整个安家一刀两断了吗。”安云海语带威胁。
这个时候的族亲分量很重,一个人若是被除族,名声基本也就坏了,对安十乌这样的读书人更是致命的打击。
安十乌早有预料,转头对衙役道:“劳烦您二位了,我就一个要求,让这个占我家宅子的贼人搬出去。”
“而且按照我朝律法,侵占他人财产,要去采石场流放改造三年,我想请官爷见证,明日便去县衙告官。”
安十乌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底一阵发凉。
他最是识时务,知道这个侄子这次是铁了心撕破脸,于是道:“我搬出来就是了,本来也是怕荒废了才住进来给你暖暖房,你既然这么在意当初早说不就是了,如今又闹这一出,岂不是让大家脸上都没光。”
安云海没想到安十乌不过是出走一个多月,不仅整个人面貌气质大变样,办起事情也格外难缠,从前轻易拿捏百试百灵的法子如今竟是不管用了,一时间有些自乱阵脚。
他状似大度的摆了摆手:“我不跟你计较,你家的地,以后就在那里我再不管了。”
人群里有人噗嗤笑出声,大家都知道他不过是勉强挽尊,就那明晃晃的心思,也就他自己以为大家看不清楚。
安十乌似笑非笑,定定看着他不语。
这是还想狮子大开口,安云海看了一眼安十乌身边威风凛凛的差役,咬了咬牙:“孩子他娘,咱们家还有多少钱,全部赔给大侄子,就当是我们这段时间用他家房子和地的租赁金了。”
白梅看了一眼安云海,又看着那两个衙差和安十乌身后那个青年手上刀光锃亮,到底没敢耍心眼:“加上李家的钱,还有之前为明堂准备的束脩,一共有七十两。”
只这一句,原来安静的院子仿佛油锅溅起水花。
大家伙忍不住猜测万分,七十两足够买上十几亩良田了,安云海家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之前看他家紧巴巴的,他们还以为供养一个读书人已经将他们家底掏空了。
安十乌只觉得悲凉,七十两银子就能买断一个年轻人的希望和纯善吗?若不是这场飞来横祸的婚约,原主大约还是那个在爷爷、爹娘宠爱中长大的小石头吧。
他满身气息陡然沉重,安明鑫心头一跳,忙拽了拽他的袖子,眼睛里满是祈求:“小石头,能不能给我爹一个机会,这些银子全赔给你,我们再想办法凑一凑,凑够一百两,你不要告官。”
白梅心底不住尖叫,这个外向的东西竟然还敢帮着加价,他以为别人会感激他吗?蠢货,她几乎要破口大骂,可到底顾虑激怒安十乌,只能硬生生打碎牙往肚里吞。
安十乌看着安明鑫消瘦的侧脸,想起记忆中的种种,还有那日他翻墙离开被塞了一把铜钱的事情,闭了闭眼,到底松了口:“一百两,要不官府见,你们肯定也不想自己的秀才儿子有一对犯人爹娘吧。”
年老些的衙役到底生活阅历高,想着好人做到底,上前两步,皮笑肉不笑道:“既然说了要赔偿,那就现在赔吧,一并将事情办好了,也免得我二人白跑一趟。”
安云海深深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白梅:“去拿钱。”
他们存了大半辈子的全部家当,看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白梅跺跺脚,快步跑进了屋子,不一会就看见她拿着一个灰色的破烂布袋子出来,里边鼓鼓囊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