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有许多话想和儿子说,可从来铁血的皇帝并不会对自己的儿子用不上那些虚伪的怀柔之道,只能将朝堂那些东西一一分析给他。
这样手把手的教导不仅让虞钦茅塞顿开飞速提升着自己的眼界和认知,也让梁帝对儿子更加欣赏。
“我曾经也这样提点过郑玄昭,可他并不能理解我的意图,只觉得这是我的敲,从而更加胆小甚微。”
“他所有的灵气似乎全都用在了吟诗作词,悲春伤秋的事情上,令人常常感慨不知像了谁。”
梁帝视线透过虞钦看向窗外,对郑玄昭的不满,他不曾也无法对人表露,这令他常常心生郁结。
如今对虞钦提起时只剩下满眼释然:“从前只觉得是虎父犬子,如今才明白龙生龙、凤生凤,不可同日而语。”
虞钦指尖摩挲着盛满蜜水的宓色瓷杯,温热的杯体令他心尖滚烫,他静静看着梁帝,坦言激荡:“风霜有何惧,男儿志兮天下事,但有进兮不有止。”
“好!好!好!”梁帝开怀大笑,多年的困顿忧虑一扫而空。
安十乌骤然回神,怔然看着相视而笑的两父子。
第63章 挡箭牌
梁帝站在那处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幽暗深邃的眼眸此刻尽是酣畅淋漓的无边宽广。
虞钦只坐在光影交叠处,衣摆如流云随风轻动,手中折扇无意识敲击出舒缓的节奏,一眼望去气质疏淡,沉凝端雅。
只有和梁帝对视时,一双清透凤眼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尽是傲视天地恣飞扬意。
这父子二人外形迥异,内里却像了十足,安十乌许久未动,只觉得此刻的虞钦似乎击溃了身上层层束缚,眼中心底另有一番广阔天地。
或许是心有灵犀,虞钦突然转过头,看向安十乌时唇角不自觉勾起,那一眼在安十乌看来写尽了男儿意气,自是风华万千。
“钦哥。”他轻唤了一声。
虞钦心下叹气,这两日倒是让安十乌受尽委屈。
他起身对梁帝道,“父亲,我知道你看他不顺眼,如今跪也跪了,让他起来吧。”
这一声父亲语调不疾不徐,其下淡淡的温情却让梁帝嘴角弧度愈深,可想到儿子这声父亲是为了一个小白脸,梁帝垂眸对着安十乌冷哼一声。
虞钦只当未曾听见,扶起他后动作自然的帮安十乌整理略显褶皱的衣襟:“腿疼不疼,日后在父亲面前殷勤一些,他爱屋及乌自然不会为难你。”
虞钦这话似在叮嘱安十乌,其实也是在告诫这位新认的父亲。
安十乌精准的抓住了话里的信息:“日后?”
他吞吞吐吐,看虞钦一眼,又不着痕迹扫过梁帝。
虞钦扶额:“没关系,你想说什么,说吧。”他这个阶段是想让安十乌不要太过轻视皇权,但绝不是想让他连话也不敢说。
安十乌在心下斟酌片刻这才开口道:“刚才陛下那番话无不透露王都凶险,连那位自小宫中长大的假太子艰难应对,咱们这会儿难道不应该避其锋芒。”
虞钦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问道:“你不想去王都。”
安十乌摇头:“那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我们基础薄弱贸然闯入战局难免伤己。”
而且皇帝刚刚的意思难道不是说想让太子继续挡在前面,企图令虞钦低调发育吗?安十乌上辈子看的许多狗血小说电视剧基本就是这个套路。
这两人一个老年姜,一个中年姜,哪个都比安十乌老辣,怎么听不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这种级别的榆木脑袋一般根本无法走到梁帝面前,偏偏一个是前儿子,一个是便宜女婿,梁帝额头习惯性青筋绷紧。
虞钦却摸了摸安十乌发顶,他每次这样动作,眼前这个已经比自己高了半头的郎君都会别扭的配合,有阳光的温度停留在他指尖,他笑了笑解释道:
“太子自然有他的去处,我们也有相应的安排,从前处于卑位尚且不惧官场腥风血雨,如今地位颠倒,不在这宦海风波中淌一遭岂不遗憾。”
安十乌点头,顷刻间心底涌起万千豪气,“你说的没错,反正无论什么路我陪你一起走便是。”
这可是虞钦,原书里草根出身还打穿了半个梁国的虞钦。
如今他们换了名正言顺的位置,未来只会走得更顺更稳。
虞钦几句温言软语就安抚住了长着利爪半狼半狗的崽子,看得梁帝心里泛酸。
他旁观者清,安十乌与虞钦相识不过一年,却是这世上与虞钦最贴近的人。
他的儿子和他一样,天生就是玩弄权势佼佼者,而他们这类人最擅长权衡利弊,从不可能令自己吃亏。
哪怕儿子面上看着和虞家夫妇感情深厚,心底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事情只要存在就是连时间也无法抹去的隔阂。
可这样的虞钦对安十乌却有十成的真心,最起码在此刻是绝对的赤诚纯粹,梁帝看得新奇。
不由想到自己年轻时也曾满腔热血爱上一个美人,可惜不过三年那份心动就丢失不见,只有无上的权利和俯瞰天地的孤寂始终伴随着他。
“朝堂凶险怕什么,孤执掌天下,执棋人难道会怕棋子伤人。”只有皇帝想不想护着,怎么可能会有护不住的人,梁帝嗤笑不已。
更是难得给了安十乌一个好脸,蓝颜枯骨过眼云烟,这俯瞰天下的快乐未曾登上山顶的人永远体会不到,而以后他的儿子虞钦将代替他拥有这一切。
帝王长久的真心,郑懿君只能说只有蠢货才会相信。他摸着打理精致的美须,不曾理会安十乌受宠若惊的眼神,对虞钦道:“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我们就回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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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儿日后该去王都了吧,他从未长时间离开家里……”
南苑,虞夫人眉眼轻愁,揪着手帕走来走去,短短几天时间她身上衣服变得空荡许多,看起来清减许多。
见虞老爷子只一个劲儿坐在那里发愣,半天不说话,她忽的停下,一手撑着桌子:“你说钦儿日后去了那里能不能应付的来,还有那个孩子他以后该怎么办?”
她刻意压低的声线令虞老爷子骤然回神,神色几变化,先是惊诧转为愤然,再露出几分惶恐,最终只余冷漠:“那并不是你应该操心的。”
虞老爷子态度不好,虞夫人也不在意,她这几日也习惯了:“从前我们连打听他的消息都不能,如今反正已经这般了,又有什么好避讳的。”
话这般说,她还是重新坐下,沉默的一遍一遍翻看手里的平安符,她每年去给寺庙求符的时候都会多带上一个没有名字的,如今存下也有三十几枚了。
只希望这些东西真能护佑他们,哪怕梁帝看似每日不管不问,可虞夫人总觉得头上更像悬了一把刀,使人日日惊惶恐惧。
不同于安十乌对某些东西只从律法书上见过。出身世族李家的李蓉莲心里更明白,比起杀头,那些贵人们折磨人的手段不知凡几。
她近两日夜夜噩梦,不是被压着跪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只有遍地老鼠的水牢里,就是在额头刺字,或者剜掉鼻子,割掉手指脚趾。
有时候她还会梦见自己和哥哥像小时候被罚跪时一样并排跪着,身后是李家几百口人被按倒在鲜血淋漓的刑台上。
接下来的画面不是乱棍打死,就是被割掉头颅,剁成肉酱。
每次醒来浑身惊悸颤栗,显然即便是一贯柔弱天真的虞夫人也不会以为梁帝真就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了。
可她心里也清楚,他们大概率可以逃脱死刑,起码皇帝看在虞钦的面子上也不会杀他们。何况当年的事情,李蓉莲是在场,但她是被哥哥哭求这才不得已误入歧途。
当年李家势大,皇帝企图杀鸡儆猴,用一个有继承权的皇子保住岌岌可危的家族,她如何敢不答应。
那一切,她的哥哥李王君才是主谋,她最多只能算帮凶。
后来李蓉莲常常想那时候她除了被兄长、父亲逼迫,心底未尝不曾有隐不可察的小窃喜,她永远风雅无双、高高在上的兄长竟会跪在她脚边祈求。
多年的教养习惯下,那些情绪刚一冒头,李蓉莲便狠狠唾弃自己。
她告诫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兄长,为了李家,显然他们的努力换来了虞家三十年的权势煊赫。
这么多年她也自问对虞钦比任何人都上心。
虞老爷子看着李蓉莲又开始翻腾那些东西,下意识朝紧闭的窗户看了一眼,“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我们都是荒唐人又能做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