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哎哟,瞧你这嗓子!”林谒心疼地打了他一下,数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你小伍哥身子骨好着呢,江大夫又用了最好的药,不会有事的。”
  无岭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吸着鼻子不说话。
  林谒叹了口气,哄他道:“饿不饿啊?林哥去厨房给你拿好吃的,去给你买你最喜欢吃得糖好不好?”
  这下总该来点精神了吧?林谒这么想,却见无岭摇头,苦着脸道:“不饿,我不饿,我还要等着小伍呢,他说了回来就给我买元食府的鸭子吃!”
  “……一个两个!”林谒没办法了,起身道:“算了,不管你了,你自己想想,要是南伍醒来发现你这幅模样,他会不会自责哦!”
  话音刚落,无岭腾得站了起来,林谒得意一笑,正想顺势再哄,又见无岭猛地坐了下去。
  “嘿!”林谒叉腰怒道:“又怎么了!”
  无岭坚定地看着他:“我要守着小伍,要让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所以林哥,麻烦你给我送饭了,去吧!”
  “……什么玩意儿!一个两个都有人疼,敢情就老子一个铁汉子!”林谒愤愤地、一腔酸意地走了。
  第43章 春搜
  老太傅回京并且途中遭遇刺杀的消息很快就长了翅膀, 飞得满京城都是。老太傅在朝在野都是德高望重,此事自然不能善了,秋赫在昌平宫摔了一大半折子, 黑着脸下令让京兆伊查办此事。
  京兆伊查了几日, 愣是半点证据都没找到,最后还是宫里的贵人透了风,他才战战兢兢地将锅甩在了“土匪”上, 而秋赫则愧疚地赏赐了一众厚礼, 当做安抚。
  百姓们看看热闹就罢了, 大半个朝堂都是人精, 都能猜测这只不过是个说辞, 为了安抚秦氏而已, 至于有谁能够在秦老太傅遇刺这么大个事上指示京兆伊, 那就不可言说了。背后的风声走向,众人心照不宣,保持缄默。
  缄默了不久, 春搜终于到了。
  这一日皇家猎场开放, 禁军将整座山包围了起来,以保证陛下的安全。秋赫褪下常服,换上一袭利落的劲装,骑马领着宫人和一众禁军,前往猎场。
  沈钰今日也是一身猎装,沉默地骑马跟随在秋赫身后。他近日愈发沉默,心中像被千万焦虑裹得严严实实,致使他身形愈发消瘦,双眼也稍稍凹陷了下去。
  “疲惫不堪”,这是秋赫从他脸上看到的东西。行至猎场, 秋赫下马,快步进入主营账,也不顾忌随行之人,说:“凌岄,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今日随着朕跑一场便好了!”
  怕是好不了了。予。溪。笃。伽。
  沈钰在心里如此回答,他勉强地扬起嘴角,丝毫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僵硬,答道:“臣遵旨。”
  这是怎么了?秋赫下意识地在心里发问,他没再与沈钰说话,连眼神也移开了,仿佛方才的问候和注视不过是短暂的恩赐,待沈钰虔诚拜谢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钰心里空了一块,他也将眼神移开,盯着前方地上的氍毹发呆。
  “定安王千岁到——”
  就在气氛诡异地沉默时,帐子被林谒掀开,秋晏景迈步走了进来。几乎在那一瞬间,秋赫的眼神便顿住了,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难得的珍宝,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极为专注,因此也没有看见沈钰再次落在他脸上的眼神。
  自从回了京城,秋晏景便是宽袍加身,莫说戎装,便是猎装劲装也没有上过身。他今日穿着黑色的劲装,以金绣云纹加于领口、袖口和下摆,配着虎皮腰带,长发被高高扎起,紧实的小辫贴在额前。身形修长有力,气质冷然摄人,半点不见传闻中的病态、疯态。
  秋赫的心跳得好快,他又回到了当年皇叔领兵出城的那一日。那一日父皇率领百官为皇叔践行,他就站在父皇身后,看着还未及冠的皇叔坐在高大的战马上,用冷冽的眼神居高临下地踩着百官的脊背骨,也重重地踩在他的脸上。
  他直勾勾地盯着,不敢眨眼,他心中的敬重、爱慕疯了似的往外窜,他开始幻想几年之后,他是不是也能有皇叔这般风采,可是并没有。皇叔回京那日,他也在城门口望着,看着皇叔一路疾驰入城门,霸道张扬,比之骄阳还要刺人。
  皇叔身上的光太刺眼了,刺得他开始有些害怕。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何时才会怜悯般地将眼神放在他身上?他开始有些着急了,他想当皇帝,想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正大光明地睥睨着皇叔,所以他毫不愧疚地利用了谢懿,那个被他的亲生父亲放在心尖上的外姓子。
  他如愿以偿地登上了皇位,可是结果并不如他无数次幻想的那样,他明白了,不管他坐在什么位置上,皇叔的眼里从来不曾有他。他的皇叔随心所欲,毫无顾忌,管你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是封侯拜相的权臣还是路边跪地的乞丐,皇叔都给予一样的眼神。
  说白了,在皇叔心里,他甚至比不上定安王府的奴才!
  直到谢懿嫁入了定安王府,皇叔看谢懿的眼神是那么温柔,好似谢懿是连风都碰不得的玉娃娃。那样的眼神是他无数次在梦中幻想过的,是他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恩赐,皇叔却轻而易举地给了别人,还是那个他曾经忌惮过、嫉妒过又被他狠狠利用、抛弃的人。
  他怎么甘心?
  秋赫的眼神愈发直接,林谒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随后皱了皱眉,心里跟踩了牛粪似的难受。
  “咳——咳咳!”
  上侧方的沈钰陡然爆发出猛烈的咳嗽,他难受得弯了腰,秋赫座下的椅子尽在咫尺,他却碰不到,好在福满快速地扶住他的胳膊,替他顺了顺气。
  这一声动静将秋赫咳回了神,他转头见沈钰咳得满脸通红,热泪涟涟,不禁蹙眉道:“怎么了?还受寒了?传太医来!”
  他对沈钰不能说全无感情。那夜宫宴,他第一次见到沈钰,便被吸引了,原因无他——眉眼间的几分气韵有些相似。出于这个原因和他沈家三少爷的身份,将他召入了宫,还放在身边伺候。
  如果说起初只是利用和承载他罔顾人伦的念想,那么沈钰的温和、乖顺和贴心便让他生出几分喜欢和真心来。沈钰是极为合适站在他身边的人选,如果没有皇叔和沈氏的话。
  沈钰捂着脸,没有看他,哑声道:“多谢陛下关怀,臣无事。今日狩猎,臣不愿打扰陛下雅兴,还是不必传太医了。”
  烂在心里的病,怎么治啊!
  秋赫还欲再说,穆璁已经掀开帐子进来,朝他道:“陛下,时辰已到,可以开始了。”
  “好。”秋赫咽下想说的话,起身走出营账。
  众臣跪坐于两侧,官家子弟骑马候在不远处,秋赫站在最前方,福满替他披上披风。
  秋赫牵过缰绳,翻身上马,走了几步,扬声道:“今日春搜,不因年纪、帝王、君臣相让,半个时辰为限,谁打的猎物最多、最好,朕重重有赏!”
  话音落,骏马扬蹄,疾驰而出,一众马上儿郎夹紧马腹,迅速四周散开。
  林谒跟在秋晏景身后,不慌不忙地骑马蹿入林子里。
  “三弟。”沈绥不知从哪儿出来,看着沈钰道:“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快跟上?”
  看见了他,沈钰就像是回到了那天夜里。
  那夜他匆忙出宫,在宫门外看见了沈绥的马车,车夫将他请上去,他才发现坐在马车上的人并非沈绥,而是谢懿。
  谢懿看着他,眼神温和,他却无端打了个冷颤,忙行礼问:“不知公子唤我来有何要事?”
  “不是什么要紧事,提点两句罢了。”谢懿说:“跟在陛下身边,三少爷开心否?”
  提及“陛下”二字,沈钰不敢怠慢,谨慎地道了句“高兴”,可他太蠢,没控制住上扬的嘴角和快要溢出来的欢喜,接着便听谢懿笑了,语气有些怜悯:“一个替代品也如此开心,三少爷非常人也。”
  这句算不上嘲讽的轻语宛若一道闷雷,将他砸得耳朵嗡鸣,头皮发麻,“公子……何意?”
  谢懿看着他,语气平静又温和:“沈氏与陛下面和心不和,这一点无需我提,你身份尴尬,他却无端召你入宫,你可想过是为何?”
  这句话逼着他不得不捡起曾经抛下的问题,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答案——因为要利用他,大哥纨绔,二哥不受宠,他是最好的利用对象。他心里好怕,可还是撑着说:“我不过是个庶子,算不得重要,就算陛下要利用,也只是徒劳,陛下圣明,不会白费力气。”
  谢懿“嗯”了一声,像是没察觉出他话里的颤抖和勉强,说:“‘你与定安王眉眼间有几分相似’,这句话,三少爷怕是快听腻了吧?”
  是的,他听腻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曾经所有的疑惑都凝成一柄利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他的心里。他曾经轻易地看出陛下对王爷的敬重和依赖,也曾经无数次地看见陛下盯着窗外的方向发呆,更甚至他记得每当陛下念起“皇叔”二字时,语气总柔软至极。他将所有的怪异之处归结为“这不过是一个少年郎对长辈的渴慕”,却从未往“爱慕”二字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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