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解昭:……
  难怪感觉从头到脚都是麻的,合着是当了一夜垂死挣扎的木乃伊。
  张世嘉担惊受怕了一晚上,脸色有点难看:“所以闹腾了大半夜,什么线索也没发现?我早就说不要节外生枝不要多管闲事……”
  “抱歉。”解昭撑着地面坐起来,“但并不是一无所获。”
  他将昨晚听到的歌声叙述了一遍,那些词句就像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清晰到只要现在一闭上眼,脑中就会自动循环播放,就像考试开始前,一旦学校大喇叭循环播放几遍《奔跑》,就会使羽泉组合在考生脑子里声情并茂地演唱一整场考试的时间。
  四个人听他说完夜间所闻,面面相觑。
  周成蹊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发表意见:“听起来有点像中世纪时期,北欧风格的童谣……我也不确定啊,我是数学老师,不是教语文的,文科这方面了解很少。”
  他在这队人里年纪最大,胆子最小,之前某些惨痛的经历使他将谨小慎微几乎发挥到了极致,生怕行将踏错。
  张世嘉点点头:“没错,中世纪山村是9号审判员的出题偏好。诶对了,你们还记不记得,刚进来的时候系统布置任务,给出了关于隐藏任务的提示?”
  “‘去死亡之河的对岸,寻找那根会唱歌的骨头’……”沈英岚,“死亡之河应该就是漂着人头的那条河,它的对岸不就是b4和b5交界线的那棵树?”
  周成蹊:“可是怎么渡河?这里又没有船具。”
  众人沉默了。
  谁都不愿意游泳渡河,毕竟那条河里刚刚漂过一颗人头,失踪的残肢可能就悄然埋没在水底的暗影里。况且,没人知道那条河的底部,会不会有还有别的……某些奇怪的东西。
  就像分割区域的水线里,那些会冷不丁抓住人类脚踝的,未知“生物”。
  解昭沉默着站起身,撑着地面的手腕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没有吭声。
  比起如何渡河,他更在意任务的后半段——“会唱歌的骨头”。
  如果说昨夜歌声的主人正是失踪多年杳无音信的奥菲斯,他的声音还和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样,而不是理论上四十岁的中年大叔。
  说明他根本没有长大。
  又或者,他死在了十五六岁的年纪:
  长眠地下,无法生长。
  这就是他背弃了某项与“不能睁眼”相关的誓言,受到的惩罚吗?
  村长帕里斯说,奥菲斯失踪后,在所有村民做的那个相同的噩梦里,有个羊首人身、身高数米的怪物。
  怪物站在月光下,被无数癫狂的羊群环绕,祂眨了眨细瞳绿眼,吹响了手中的长笛。
  奥菲斯的歌声随之响起。
  那么,昨夜在漆黑的旷野中发出绝望哀鸣的,到底是奥菲斯本人,还是怪物手中的笛?
  如果说那怪物就是任务所指的“潘”,那祂到底是令奥菲斯心存愧疚的牧神,还是村民们谈之色变的恶魔?
  或许两者皆是。
  “跨过这条河,在枯死的柳树下,以肉/体凡胎重新结誓……我和我的羊群,永远等你……”
  几乎是一瞬间,解昭做出了某个决定。
  但现在不打算说,因为他知道,一旦说出口,愤怒的张世嘉可能会立刻跟他大吵一架。
  而他懒得与蠢人争吵。
  笃笃笃,有人敲门。
  传来送饭男孩的声音:“起来吃早饭了各位——”
  第10章潘(6)
  一个上午的枯燥劳动过后,解昭没有回小屋休息,而是从村长那要了两块羊角面包,揣在怀里,只身往山坡后的草坪走去。
  他很快发现,只身一人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迟衍自来熟地从他那里顺走一块面包,咬在嘴里,话说的含糊不清:“咱俩想一块去了,走,去看看情况。”
  解昭面无表情:“这是我的午饭。”
  迟衍装作听不懂:“作为盟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解昭:……谁是你盟友。
  算了。他咬牙。
  不与白痴论短长。
  …
  塞勒涅村处在一片广袤的草地上,村内山坡低矮,几乎从一头就能一眼望到另一头,非常适宜放牧。但是草地之外的区域,被层层叠叠的密林围住,平时很少有人外出。
  解昭站在昨天白天发现人头的岸边,向对面望去。
  那棵干枯的柳树还和之前一样,僵硬而古板,黝黑的枯枝张牙舞爪,像是聊斋里被老道士定格封印的精怪。
  他回忆着那颗人头顺水漂下时的场景:
  女人的五官被水泡得像是错了位,肤色更是白上加白,还有四散漂流的棕色长发。
  活似一颗长了毛的白面馒头。
  他抬腿沿着河岸往上走。
  迟衍:“你去哪?”
  解昭:“上游。”
  “别去。”迟衍摊手,“我昨天去过了。在区域分界线以外。”
  也就是说,是禁区,约等于根本没有上游。
  “那下游呢?”
  迟衍:“也出界。”
  这条河流就像是首尾都藏在浓雾后的长蛇,犹抱琵琶半遮面,只肯向他们这些倒霉的任务员展示它腹部的一截皮肉。
  多的没有,请自行想象。
  而被河流环抱住的对岸,如同一座寂静无人的孤岛,唯一的岛民还是棵死透了的柳树。
  解昭蹲下身,细长劲瘦的手指在丰润的嫩草地上缓缓拂过,翠绿的草间从指缝间蹿出,倔强地根根立起。
  迟衍吃掉了最后一口面包,轻拍掉手上的碎屑,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以为你不会对这个感兴趣。”
  解昭半侧着脸,目光凝在指缝间的草尖上,低声问:“什么?”
  “昨天晚上,你提出要不堵耳朵听笛声。说真的,我挺吃惊。”
  迟衍说,“我以为你对这里的案子没有兴趣。或者说,我觉得你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他用的是“兴趣”这个含义微妙的词,而不是“谨慎”,“老实”或者“顺从”,这些明显更适用于新人的词汇。
  沉默了几秒钟后,解昭眼皮也没抬,回答得漫不经心:“想拿高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才怪。
  他并非出于对案件的兴趣,或是想要铤而走险以获取隐藏任务的信息,才做出在他人眼里几乎是活该作死的反常举动。
  其实在他眼里,这些挣扎统统没有意义。
  他好奇,他想知道,所以他这么做。
  即便好奇心或许会像谋杀了奥菲斯那样,在不经意间,也将葬送掉他的性命……
  他并无所谓。
  迟衍远远地看了一会,笑笑,说:“明白了。”
  片刻之后。
  解昭倏然开口:“不对。”
  迟衍:“哪里不对?”
  “断口处层次不齐,有动物啃食的痕迹。”解昭捏紧一丛细草,使草尖部分更加明显,说:“你看。”
  迟衍走到近处,蹲下身来。
  果然,细草草尖被截断,断口处却不像镰刀割过那样整齐,而是坑坑洼洼,高低不一,更像是被食草类动物光顾之后的情景。
  再往四周看去,他发现这附近的青草地都是如此,有些靠近水岸的植被甚至已经被啃到了根部,露出光秃秃的地皮。
  迟衍:“羊群?”
  解昭点点:“村里人丁稀少,为了加快工作效率,老帕把能干动活的青壮年都分派去剃羊毛,剩下的人,要么和周老师一起去河边割草,要么留在家中准备村里人的伙食,或制作手工艺品。”
  并没有专门安排人手负责牧羊工作。
  解昭低声道:“而且由于时间紧凑,为了便于管理,老帕把羊群都被关在棚子里,草料从外面送进去,它们在剃羊毛工作结束之前都出不来,吃喝拉撒都在棚里。”
  迟衍:“白天羊群都会呆在棚里,这一点,几乎全村的人和你我都是亲眼看见的。但是到了晚上,所有人都会回去睡觉。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羊棚附近无人看管。”
  那么……是谁把羊群放出来,纵容它们趁着夜色贪欢,吃掉了这片草地上的植被?
  又或者根本不是塞勒涅村的羊群。
  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几分钟后,迟衍站起来,他的两手插进口袋,左腿腿微微曲起抵在身前,摇晃的站姿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笑起来也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意味深长。
  他环顾四周,视线落在远处山坡上的巨石,出神片刻,忽然说:“你今晚是不是准备干票大的?”
  解昭头也不抬:“没有。你想多了。”
  迟衍像是没听懂,死皮赖脸:“带上我。”
  解昭:“……”
  …
  解昭确实打算干票大的。
  当象征生命与希望的太阳终于落下帷幕,消失在在西边的树林里,留下一片模糊的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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