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负责守夜的迟衍没有坐在桌前,而是整个人贴着墙边。
  他被死死掐住了脖子,面部因缺氧变得青紫,眼球条件反射地上翻,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在这暗夜中显得那样微不足道的呃声。
  迟衍没有办法挣扎。
  因为掐住他的不是别人。
  是他自己的双手。
  木钟静静地站在桌上,时针和分针在这一刻同时指向12。
  12点整。
  解昭一个飞身扑过去,像挥舞着蜂蜡翅膀扑向太阳的伊卡洛斯,即将羽翼凋零,坠入大海。
  他把迟衍整个人压在墙上,然后不顾一切地去掰他的手指。
  在这一瞬间,解昭忽然意识到梦境里的少年并没有骗人:
  如果自己没有接受“他”的条件,如果自己犹豫不决、迟迟不肯钻进面具少年比划的洞口……
  那么,等他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将会看见什么场景呢?
  ……他会发疯。
  解昭拒绝去想。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用尽全身的力气掰迟衍的手指。
  短短几秒钟,他的额角和后背已经浸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整个人如坠冰窟。
  迟衍似乎突然变成了大力士,十根手指死死扼住主人的咽喉,任凭解昭怎么掰都无法让它们放弃自我毁灭的决心,只能勉强延缓它们的疯狂。
  很明显这不是迟衍的本意。
  大脑在缺氧时根本无法向双手传递指令,换句话说,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正操纵着他的双手,指引它们掐死自己的主人。
  解昭刹那间神色几变,回忆起梦境中因为没有及时回答面具少年的提问,而差点被自己掐死。
  他立刻意识到了村民的死因。
  难怪没有痕迹,难怪凶手来无影去无踪。
  因为凶手,就是村民自己。
  解昭拼尽全力攥住迟衍的手,思维混沌一片:
  戴蛇头面具的少年,自称叫阿蒙的少年,拥有足以碾压任何生命却无迹可寻的恐怖力量。
  难道这就是系统要求他们必须面对的魔鬼么?
  不等他回过神,手下咔嚓一声轻响,迟衍竟生生折断了右手的食指,只为挣脱解昭的束缚。
  面前的人脸上血色都褪去了,几乎要和灰白的墙面融为一体,他闭着眼悄无声息,除了微弱的脉搏和狂跳的眼皮,几乎是个已死之人。
  剩余的手指仍在丧心病狂地施力,似乎不把主人的脖颈亲手折断,誓不罢休。
  “你他妈的松手!!”
  察觉到这些手指有玉石俱焚的倾向,解昭喉咙里爆出一声嘶吼,带着歇斯底里地冲动。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嘴里含着一丝血腥味,大脑却一片空白,失去了传达疼痛的能力。
  动静终于惊醒了沈英岚。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先是被眼前混乱的场景吓了一跳,随后迅速分辨出了目前的局势,赶紧跳下床帮忙。
  “什么情况啊我草!!”
  文明友善如沈英岚,此刻也忍不住飙了脏话。
  第101章潘多拉的魔盒(7)
  眼看迟衍的眼皮抽的越来越厉害,解昭猛地低头,冲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鲜血的腥甜瞬间溢满喉口。
  其实解昭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但是直觉告诉他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无非就两个结果:
  要么他和沈英岚力竭,眼睁睁看着迟衍自戕成功。
  要么迟衍奋力反抗,直到把指骨一根根折断。
  前者,解昭确定,那也得是他先被迟衍杀了,才会纵容这种结果发生。
  至于后者,一个双手全废的人,就算这次能侥幸存活,在难度系数将近满分的任务里,和坐着等死有什么区别?
  这两种解昭都做不到。
  那就一起发疯算了。
  咬完左手咬右手。解昭的虎牙磕碰到突出的腕骨,嘴里一阵尖锐的疼,他这才意识到之前的血腥气是自己口腔里被咬掉了一块皮,便顺势在迟衍的双手手腕上各留下一道血呲啦呼的、混着两个人鲜血的伤口。
  沈英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压在迟衍身上,像个疯狂的野兽撕扯着更加疯狂的猎物。
  猎物吃痛,似乎有那么一秒的松弛。
  沈英岚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但职业的敏锐令她的手比大脑行动更快,趁着这一秒钟的松弛,两手各自一抓,死死扣住了迟衍的两条手臂。
  掌下触及的肌肉线条结实紧绷,却比石头还要冰冷。沈英岚咬了咬牙,心中更加不安。
  就这样,沈英岚攥着迟衍的胳膊,解昭钳制着迟衍的手指——并用牙口锁住了他的手腕。僵持了大约几分钟,空气仿佛都要冻住。
  终于,沈英岚感觉手心下的触感渐渐升温,恢复到人类正常的体温。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迟衍身体上抽离,带着某种不情不愿的怨恨。
  失去力量来源的双手静静垂落。
  迟衍双眼依然紧闭,晃了两下,半死不活地滑进解昭怀里。
  …
  他们合力把半死不活的迟衍抬上床,检查了几遍确认还有呼吸和脉搏之后,留解昭守在床边,沈英岚出去给蒋霆等人报信,顺便把村民们全喊起来。
  作为唯一在死神绞绳下幸存的人,迟衍的证词将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有必要让活在恐惧中的村民们了解一下。
  就等他醒过来了。
  门半开着,有微弱的风渗进来,煤油灯的焰头摇摇晃晃,将床上床下两人的影子拉长又重叠,像两道扭曲缠绕的烟雾,至死方休。
  解昭盯着迟衍手腕上的两道血咬痕发了会儿呆,思索这货醒来的时候,会说点什么,也不知道他对这场兵荒马乱的生命保卫战有没有记忆。
  而那些之前没时间细想就下意识完成的动作,和那些近乎疯狂却未来得及宣之于口的念头,当情绪恢复稳定后回想起来,就会显得突兀,且令人心跳。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迟衍的态度从最初觉得此人有病,到现在愿意为这个人做任何事。
  为他死,当然可以。
  ……为他活着,也可以。
  已经很难说清了。提出这个问题的同时,解昭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出现了好几个不同的场景:
  白色灯塔,细沙,药瓶。
  宫廷戏台,农夫,鲜血。
  地下营地,午夜,烛火。
  二楼窗边,镜子,“我在”。
  我在。
  我在。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掉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随后是铺天盖地的海啸。
  但他抬起头却发现,一切太平,长夜无声,床上的人依然昏睡不醒。
  解昭莫名其妙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笑,抬手在前额敲了两下,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像个二逼。
  他看了昏迷不醒的迟衍一眼,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刚刚在跟附着于迟衍身上的那股神秘力量焦灼对峙的时候,掌心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充血发红,虎口和手背上泛着触目惊心的青瘢,都是拜床上那位睡美人的九阴白骨爪所赐。
  解昭的目光落在虎口处的痕迹,决定暂时忽略脑内多巴胺的横冲直撞,开始捋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
  最重要的问题是,梦里的面具少年是什么人?
  当然,对方极有可能根本不是人。
  如果“他”就是村民口中谈之色变的魔鬼,为什么会放过原定目标,转头来攻击他们这些刚刚露面不到的外乡人?
  难道说“他”怨恨的并不是村民本身,而是纯粹以恐怖屠杀为乐的无差别杀人么?
  可是“他”在梦境中与解昭对话的时候,看起来还没疯狂到这地步。
  另一种可能,是为了杀鸡儆猴,挑一个驱魔师献祭,以此证明罗克曼村的村民试图寻找外援是愚蠢且徒劳的行为,以此进行更深层次的精神恐吓。
  这一点倒是在恐怖片中常有印证。
  被男女主请来做法驱邪的巫师、神父、驱魔人……他们出场时的名头有多响亮,死得就有多快。通常作用是给主角们希望,再让他们狠狠绝望。
  那么问题是,“他”为什么偏偏选中迟衍当这个“鸡”呢?
  以及,“他”如果打定主意要迟衍死,又为什么会在这时候侵入解昭的梦境,看似友善地替他解决了心魔。
  甚至打着见面礼的名义,愿意松开几乎已经栓死在迟衍脖子上的绞绳。
  解昭直觉,如果不是因为答应了面具少年的交易,他醒不过来。
  又或者是他想太多,魔鬼本来就是以戏耍人类为乐。它们酷爱打赌,这个也不例外。
  解昭想起梦里诡异的交易。
  报酬他已经拿到了,是迟衍的生还。
  不久的将来,需要他支付一笔起码等额的谢礼。
  可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和迟衍的生命同等重要?
  解昭哼笑一声,心说没有,这就是笔赔本买卖,你恐怕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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