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快速偏过头去,下意识咬住唇角,但即使眼睛不看着,也能听见支架在皮肉里来回活动的声音,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蓦地,他听见陆昀铮懒散的声音:“我拆支架,你怎么看着比我痛苦?”
  闫硝抬起头,像抓住救命稻草,抓住了陆昀铮的手,大义凛然对他道:“你别怕!”
  “到底是谁怕?”陆昀铮问他。
  “我怕行了吧!”闫硝也不装了,他死死攥着手里的指尖,一点也不敢回头,打算说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那个,待会儿结束之后,我想……”
  “去看你养母?”
  闫硝猛得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他的震惊全写在脸上,仿佛不可置信,陆昀铮望着他,任由自己的指尖被攥得发痛,正好可以让他放松对腿部神经的感知,做出一副十分大方的表情,慷慨放人。
  “去吧,下午我去公司,你不急着回去。”
  闫硝从没觉得陆昀铮说话这么好听过,他喜笑颜开,眼尾都笑出褶子了:“太好了,谢谢你。”
  陆昀铮看着他的笑脸,发出一声满意的叹谓,这人也太好满足了,只是这样就能这么开心,如果再对他好一点,岂不是能高兴上天?
  真是,好没追求一家伙。
  支架拆除之后,陆昀铮的行动明显要轻快了很多,他急着有事要走,闫硝都没跟他说上几句话。
  等把人送走,他转头下楼去往住院部,轻车熟路找到那间病房,这个时间正是养母精神头还不错的时候,正在病房里看电视节目。
  许久没有来,闫硝看着病床上消瘦的女人,心头发堵,余光却看见病床旁的桌子上放着许多补品的礼盒,还有一束白色的马蹄莲,扎得很精致,显然是有人来探望过。
  不等闫硝问起,养母拉着他的手先说起来,说刚才有位年轻人来过,自称是他的朋友来探望,带了好多东西,还陪她说了会话。
  闫硝有点懵,他没什么能带着这种贵重补品来探望的朋友,试探着问道:“他……有说他叫什么吗?”
  “他说他姓陆,小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伤到腿了……”
  养母你又说了什么,闫硝听不真切,他一时间有些走神,诡异的猜测从心中浮现,结合今天陆昀铮的种种反常,难道陆昀铮是特意绕远路来,就为了来探望他的养母?
  不管是不是特意,闫硝觉得自己都应该给他回个电话,他料理完养母这边的事,推门去到一旁的楼道里,给陆昀铮播出了电话。
  前两个对方都没有接,闫硝料到他在忙,没有继续打扰。
  陆昀铮却把电话回拨回来,开口就道:“如果你要谢我,就挂了吧,我忙得很。”
  闫硝的“谢”字还没出口,就被提前预判堵了回去,他嗫嚅一会,不知道除此之外该说什么。
  “不说谢就不会说话了吗?”
  陆昀铮听着电话里的沉默,反问道。
  闫硝想了半天,终于道:“你怎么会想到,来看我妈妈呢?”
  “你以为是我想的吗?也不知道是谁喝多了半夜说梦话。”
  电话那头,会议室的人都眼睁睁看着陆大少爷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撇下所有人开门出去了。
  “我……我昨天,说什么了?”
  “自己想。”
  昨晚闫硝半梦半醒间,死活缠着陆昀铮不撒手,抱着他的胳膊哼哼唧唧撇着嘴,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搞得大少爷根本挣不脱,就这么抱着人回了卧室。
  到了床上也不消停,缩在枕头上吧嗒吧嗒掉眼泪,嘴里念叨着养母的病,养父的死,把陆昀铮的真丝枕头都打湿了。
  陆昀铮无法,想把人叫醒,又被闫硝攀住脖子,动弹不得,他索性就这么睡了一宿,差点把脖子睡落枕。
  闫硝抓了抓一头小卷毛,想破头也没想出来,最后颓丧道:“真的想不起来了,要是说了什么不能听的,你就当没听见吧。”
  陆昀铮看着他茫然的模样,很轻地哼笑一声。
  顿了顿,闫硝道:“哦对了,妈妈很喜欢你,她说你长的好人也好,等她康复出院了,想请你去家里吃饭,她炖的肉蟹煲很香的,你会来吗?”
  这句话仿佛问出了“你会喜欢我吗”一般的小心翼翼。
  陆昀铮指尖摩挲几下,挑眉道:“我考虑考虑。”
  第31章
  还没说上几句, 陆昀铮就被人叫走了,电话挂断,闫硝举着手机发了会呆。
  窗外已经夕阳西斜。
  日头落山后, 温度降了不少,他从医院打车回到别墅后就一头扎进了后院马场, 初冬的风凛冽但不刺骨,打着旋刮过草场。
  闫硝带上全副武装, 手套口罩齐全,避免跑马时冷风灌进肚子里。
  前两天关助理带人运回来一批新马, 据说是别人送给陆昀铮的赛马, 暂时养在这里,那马性子倔不好训, 马场的工作人员十分头大。
  不好训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乐事, 等把整个身心投入进去之后,闫硝也就没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事,经过几天的相处,这匹马已经很听他的话了。
  白马昂首挺胸威风凛凛, 闫硝拍了拍马脖子, 翻身上马后拉紧口罩,一夹马腹就冲了出去。
  以往遇到什么让大脑超负荷运转的事,或是心情不济烦躁焦虑, 他都会往马场一钻,清空思绪跑一场,打小就养成了习惯,执起缰绳,至少能忘掉80%的烦恼。
  但今天走了没两圈,闫硝又蔫蔫地下来, 他把马拴好,挑了棵歪脖子树往上一坐,拨通了一个电话。
  “小闫闫,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啊,大忙人。”电话那头一个轻快甜软的声音响起。
  闫硝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开始扣屁股底下的树皮,道:“我要咨询你一个问题。”
  “你终于舍得给我当1了吗?”对面乐呵呵道。
  “……”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闫硝抓耳挠腮地嚎了两声,郁闷道:“真是正事!”
  对面总算不再嬉皮笑脸,正色道:“你说。”
  闫硝大脑飞速运转组织语言,谨慎地问道:“如果一个人莫名其妙亲了你,又没有别的表示,是什么意思?会不会只是他喝多了?”
  电话对面那个叫周时星,港城建材行业周家的小少爷,俩人大学期间认识,因为闫硝路过帮周少爷揍飞了渣男前任,由此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周时星现在是在职心理顾问,某种程度上陪人聊天也算是个职业选手,闫硝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他没想到周时星一猜一个准,直截了当问:“你被谁亲了?”
  “不,不是……”闫硝下意识就想辩解,着急忙慌地否认,可转而又觉得确实有些此地无银,便只好破罐子破摔道,“好吧是我,严格来说,他算我……金主?”
  “我靠,你堕落了啊!”周时星震惊道。
  闫硝后知后觉才发现说的话很有歧义,于是赶忙解释:“不是那种金主,我跟他不是包养关系!我想问他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说,万一是我想多了……”
  他扣下一块树皮,捏在手上反复揉捏:“他一直对我挺好的,他帮我还钱,让我住他家,还去探望了我母亲,我很感激他……”
  “只是感激吗?我怎么觉得,不止啊……”周时星说话断断续续得,他大概是在打麻将,听筒里不时传来麻将清脆的碰撞声。
  “没,没有啊。”
  这话说出来莫名听起来底气不足,闫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他下意识开始辩解:“只是我现在住在他家里,但应该很快就要搬走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被寒凉的风裹挟着吹走,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
  “我没有地方去。”
  “那来我家?”
  “那倒也不用。”
  “你看看。”
  闫硝愣了愣:“什么?”
  周时星一把单吊胡牌,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语气,看热闹不嫌事大道:“你只是不想跟他分开而已,以我过来人的经验,你八成啊,是铁树开花喽!”
  冷风吹得闫硝一激灵。
  “可他……是个男的啊!”
  “都什么年代了,同性婚姻都合法了,你还恐同?”
  “我……操!”闫硝脚下一滑,直接从树杈子上摔下来,咚一声着地。
  他皮实耐摔穿得又多,跌进草皮里什么事也没有,但大脑像被摔坏了,主机宕机系统紊乱,cpu超负荷运转发出过载预警。
  手机里,周时星知道他兄弟纯情多年,连异性的手都没摸过,一下跟一个同性扯上关系确实有点冲击,可又忍不住八卦的心。
  絮絮叨叨起来:“听你这描述,他还是个大情种啊,这么隐忍克制,八成也对你有意思,到底是谁啊,说出来看我认不认识……”
  周时星的声音忽远忽近断断续续,在耳边念咒一样回荡,闫硝在哪摔倒就在哪里坐下,任由丝丝屡屡的凉风穿身而过,吹起他头顶一撮呆毛迎风飞舞,独自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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