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了山,那木日拿了饼干,还给他要了点热奶茶过来,徐弋阳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奶茶,暖到了胃里。
  “咸的奶茶,好香,以前没喝过。”他对那木日说道,“谢谢。”
  那木日垂眸看着,他当然知道徐弋阳会喜欢,因为以前他就爱喝。
  “天晚了,回去吧。”那木日转过了身,开始收拾东西,“马上是末班车了,还要排队。”
  徐弋阳点点头不吱声,盯着那木日的背影,刚才脑海中闪回的几个片段,信息量实在太少,他想破了脑袋,都无法看到躲在相机后面的那张脸。
  徐弋阳很痛苦,失忆对他的身心产生巨大的影响。
  眼见着那木日就要收拾完,徐弋阳仍傻站在原地,他知道现在再不开口的话,也许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
  夜晚的凉风拂过发梢,吹得让人心里起皱,海蓝色的蒙古袍掀起衣角,那木日像一枚嵌在旷野中的绿松石。
  “还不走吗?”他牵着两匹马向徐弋阳投来目光,“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那木日。”
  徐弋阳喊他名字,对方怔了一下,眼神慢慢凝聚,下巴微微后缩,等他说下去。
  “那木日,你有白色的马吗?”徐弋阳选了一个委婉的方式来印证心里的猜测,“纯白色的马,身上系着红绿绸缎。”
  “你有吗?”
  “我有。”那木日眨眨眼睛,鼻腔酸涩心被攥住似得抽了一下,声音也变得干哑起来,“它叫海日。”
  徐弋阳听到了答案,瞬间觉得双眼朦胧,仿佛有一层薄薄的水汽遮住他的视线。
  是的,这才是他想听到的。
  “那木日,我走了。”徐弋阳说,“再见。”
  “再见。”
  那木日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
  上一次,昨天……他都是同样如此。
  骑上马,那木日回望一眼山顶,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心里祈祷——
  “那日,平安。”
  “哥,是他吗?”
  那木日刚掀起门上的围毡,布日古德便迫不及待问他。
  横贯巴音布鲁克草原的独库公路一路向东,路边会出现大片蒙古包,再往草地深处走点,便是他们兄弟俩近日来的住所。
  蒙古包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简朴,不像其他牧民需要在旅游旺季招揽游客搭的大型蒙古包,这里也就三十平左右。
  这是那木日在今年四月初扎的,他好不容易熬到上一部电影杀青,那时候巴音布鲁克的草场还没开放,天山顶上仍积着厚厚的冰雪,连牧民都少见更别说游客了。
  但他就这么住了下来,一住差不多半年,前一个多月家里生意不忙,阿爸也没多管他,可是从五月下旬开始,来新疆旅游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见那木日还守在他那小蒙古包里,便有些来气。
  奈何那木日中了邪似的,每天就带着两匹马上山做马夫拉游客,说什么也不回去。
  进了屋,那木日沉默地脱下蒙古袍,取下手串和链子,又仔细叠好放进柜子里,这一切都做完后,他心事重重地靠坐在柜子旁的小方毯上。
  “哥?”
  那木日长叹一口气,“是他。”
  “我就说嘛,不然你不会穿这件衣服。”
  布日古德是家里唯一一个理解那木日的人,见哥哥终于把人等到了,他忍不住感叹道,“在这做了一暑假马夫,草场马上也要关了,可算是没白费功夫。”
  “诶,阿爸都说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今年我们是一点忙都没帮上,幸好毕业了也不用再回学校找骂了,不然妈妈肯定天天盯着我上课。”
  他们家是蒙汉通婚的家庭,爸爸宝音布拉格在乌鲁木齐经营一家酒店,每当旅游旺季的时候还会做些分包的活;妈妈陈卫玉是以前援疆的支教老师,认识宝音布拉格后便留了下来,现在是大学中文系的副教授;那木日则和北京的同学做影视,负责新疆少数民族公益电影扶持计划。
  那木日笑了笑,调侃道,“都毕业了,给家里放牧去吧,”
  “哥,我就算了吧,倒是你现在和放牧的没区别了。”
  “对了,你和隋哥投拍的下一部电影什么时候启动?你天天在这能放心?”布日古德手指划拉一圈,指着这一亩三分地催促道,“我还想去片场涨涨见识呢,赶紧和人说开呀,下个月就要下雪了耗着干嘛?”
  “电影又不是说拍就拍的……现在行情又差。”那木日心里藏了事,有些郁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给我看过照片啊。”布日古德站起身边扭屁股边比划,“不就是他吗……大长腿,瘦高个,很白眼睛很大,帅得离谱!”
  那木日摇头,“是他,也不是他。”
  “之前消失了很长时间,现在又突然回来了,但他好像不太记得我……”
  “不至于吧哥,你们以前?以前不是那个了吗?”布日古德猛地凑近,压着嗓音在他耳边意味深长地说,“这还能把你忘了?”
  那木日推了他一把,“你别瞎说……没有的事!”
  “怎么就没有了!你去年有阵子一直在外头,说是在跑车,其实是和他在一起呢吧!”
  手机响了一下,接着猛烈震动,那木打开跳转到微博,他唯一的特别关心发送一条新动态。
  那木日迅速点赞,必须是第一个。
  弋阳:在巴音布鲁克,是我这半年来最开心的时刻。
  配图是今天的九曲十八弯日落和其他几张随拍,照片拍得很一般,全靠徕卡直出的色彩支撑逼格。
  看完图文,那木日变得更加消沉,他记得徐弋阳给他的蒙古袍也拍了照,可惜没在这篇微博里出现。
  “哥,他发微博了?”
  “嗯。”
  “里面有提到你吗?”
  “不可能。”
  关了屏幕,那木日把手机甩到一旁,他沉沉地摔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心情差到一言难尽。
  这半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意外之后徐弋阳就像人间蒸发一般,与他断了所有联系……
  当初分别徐弋阳留下一句“在草原等我”,那木日便任性在这巴音布鲁克扎下了蒙古包,等着荒原变草地,凛冬到盛夏。
  可惜,再相见的时候,他的那日却忘了一切……
  也许这一次,会是最后的相见。
  手机持续震动了几下,布日古德替他拿了过来。
  “哥,有人发你消息。”
  那木日恹恹地接过,他已经失去了信心。
  直到看到信息的那一刻他改变了看法。
  ——你好,秋天,我想去那拉提,可以来接我吗?
  那木日手心颤抖,他不太确信一般退出了微博重新载入,再次确认列表里的消息。
  没等他想好怎么回,对面又发了新的。
  ——叫海日的白马,我猜一定是你头像上的这一匹。
  ——我在龙腾国际酒店,你现在过来吧。
  那木日把刚摘下的手串又戴了回去,匆匆出了门。
  ——等我。
  第8章
  不是一时冲动,从草原回到酒店,徐弋阳经过漫长的心理斗争,深思熟虑后才给那木日发送了消息。
  简单收拾东西,他瞒着alan溜出酒店,四十分钟之前,“秋天”回复了消息,徐弋阳这回彻底确定那木日就是想找的人。
  所以,他缺失的记忆里,那木日到底从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徐弋阳私以为,他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重要到——哪怕当初只是瞥了一眼他的剪影,便毫不犹豫地奔赴千里。
  似乎是早就刻在身体里的肌肉记忆,两天,十几个小时的相处,态度若即若离,细节却体贴入微,徐弋阳更笃定两人曾经关系匪浅。
  酒店楼下,一辆大型越野皮卡亮着大灯,照得半个停车场锃光瓦亮,徐弋阳下楼就看到这大家伙,瞬间被它酷炫的外表闪瞎了眼。
  那木日换了身硬壳的冲锋衣,左手肘撑着窗框,右手握住方向盘,面无表情地坐在驾驶座上,俨然一副西部硬汉形象。平心而论也只有他这种人高马大的冷脸酷哥,才能和这辆车产生化学反应,仿佛这辆皮卡生来就是为了配他那木日,别人都无法轻易驾驭。
  只在心里默默惊叹了一会,徐弋阳便迅速跑向副驾冲了进去,安全带都没完全扣好,就开始催促。
  “快走。”
  徐弋阳怕被人看见,夜长梦多。
  那木日一句话没说,挂挡掉头绝尘而去,起步生猛让徐弋阳的头猛得向后一磕,还没来得及反应,酒店灯光便已经甩进尾气里。
  “你的车真带劲啊。”徐弋阳忍不住夸道,“是猛禽吗?”
  “是的。”
  言简意赅两个字,那木日总有把天聊死的本事。
  夜已深,密闭的车厢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当真独处的时候,谁都不敢先打破僵局,唯有哗哗而过的风噪声传进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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