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徐弋阳坐得端正,双腿并拢,只敢用余光瞄着周遭的环境。车子宽敞视野开阔,后视镜上吊着车挂,也是独具民族特色的串珠,中控设计秉承美式硬派风格,但反差的是那木日在空调风口处插着一对米妮米奇的车载香薰,徐弋阳没忍住多看了几眼,总感觉与自己车上那对唐老鸭和黛丝异曲同工。
气氛安静得诡异,那木日全神贯注开车,徐弋阳闲得抠脚。
“我可以听歌吗?”徐弋阳听烦了聒噪的风声,为缓解尴尬他小声问那木日,“会影响你开车吗?”
“不会。”那木日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你自己调吧。”
徐弋阳往中间挪了挪身子,弯下腰去研究液晶屏。
蓝牙自动连接上那木日的手机,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女声从音响传出,震得徐弋阳心头一颤。
——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
“乌兰巴托的夜?”
“嗯,蒙古歌。”那木日的眉尾跟着抽搐一下,“不喜欢可以换。”
“挺好听的,我喜欢。”徐弋阳对这旋律格外熟悉,虽然不记得歌词,但心里总能跟着哼出来。
他打开天窗,应景的歌声一扫出逃时躁郁不安的情绪,一车两人,满腔孤勇,奔波在茫茫山野里。在徐弋阳的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么大胆子,仅仅一个念头,便决定了去留。
但他很快乐,尊崇本心的快乐,甩掉包袱的快乐,自由自在的快乐。
贫瘠的城市种不出自由的花朵,陡峭的山巅才能飞起骄傲的雄鹰,这一刻他不用管陈鸿宇怎么想怎么看,这里没有人在乎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可以肆意地拥抱风,他可以大胆地骑上马,他可以勇敢地做自己。
一曲唱完,徐弋阳仍在回味,熟悉的旋律再度响起,悠悠的白云和奔跑的人,乌兰巴托的夜里有歌声绕梁。
“我单曲循环了。”那木日说道,“你连自己的手机吧。”
“没事。”
徐弋阳还想听。
于是,这首歌循环播放了十几遍,直到徐弋阳睡着。
那木日暂停了音乐,回头看了一眼徐弋阳的睡颜,闷着声自说自话,“你到底怎么了……”
凌晨四点多,仍是满天星斗,他们终于到达那拉提镇,那木日拍了拍徐弋阳的肩膀,准备把他喊醒。
“到了。”
徐弋阳睡得深,没醒。
那木日忍不住伸出手,轻抚徐弋阳的眉眼。
他说,“那日,你不记得了吗?”
睡梦中的徐弋阳皱了下眉,那木日迅速收回手。
不记得了,不记得这辆车,不记得这首歌,也忘了那木日是谁。
民宿老板出门迎接,敲了敲车窗,那木日下车。
“终于到了啊。”老板是内地来做生意的汉族,以前就认识,他探了探脑袋看向车内,问道,“什么客人这么难搞,让你半夜跑车?”
“朋友,来新疆玩。”那木日解释,“时间紧,就晚上出发,房间准备好了吗?”
“给你们留着呢,先下来登记吧,身份证呢?”
那木日开车门找身份证,徐弋阳已经醒了,懵懵懂懂地坐在副驾驶发呆。
“醒了?”那木日说道,“身份证在哪?今晚住这里,我让老板先登记去。”
“啊?”徐弋阳意识游离,缓过神后又哦了一声,然后手忙脚乱从后座上捞出包来。
“在这。”
“好,下车吧,我帮你拿东西。”
开完房,看到只有一张房卡,徐弋阳才惊觉,自己今晚要和那木日睡一间,他顿时清醒了。
“住一起?”他忸怩着跟在后面,“不太好吧。”
“标间,有什么不好?”那木日看似无所谓地说,“你发我消息的时候没觉得不好吗?”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很久没见了,好像是不太好。
没再反驳,跟人进了房间,现在徐弋阳只能确定他们从前认识,但到底是什么关系发展到哪步,他一概不知,如果说微博上的照片有那木日帮他拍的话,那他们也许是非常相熟的关系。
应该是朋友吧?徐弋阳想。那住一起也没事……只要别被陈鸿宇知道就行。
可徐弋阳忘了,他半夜跟人跑出来,陈鸿宇迟早会知道。
开了大夜车的那木日很是疲惫,草草洗了下就躺到床上,临睡前他和徐弋阳说道,“还能再睡几个小时,你也休息一下,明天我带你进那拉提。”
徐弋阳此时毫无睡意,但还是侧身望着闭上眼的那木日,“我……我其实是偷跑出来的。”
“嗯,我知道,你那个朋友没来。”
“那木日,你的白马呢?”
过了很久,久到徐弋阳都以为那木日已经睡着了,那木日却回他了。
“海日在配种,所以不在……睡吧。”
声音断断续续,听出来是真得累了,徐弋阳没再打扰他。
第二天,alan先发现的徐弋阳不见了,吓得他当场断定自己饭碗不保,连续打了六七个电话,徐弋阳那边都是关机,无奈下他只好把事情坦白给陈鸿宇。
“陈总,徐总不见了,电话也不接。对不起,我没看好他,现在怎么办啊……”
陈鸿宇知道后却出奇的平静,没有责令alan,只告知他原地等待消息,五分钟后,陈鸿宇回电了。
“他去那拉提了,你先在酒店等他,回程机票是明天下午的,如果他没回来我就过去。”
远在杭州的陈鸿宇看着手机上的定位点,捏紧了拳头。
——那木日,又是你。
第9章
清晨的那拉提,下起了雪。
徐弋阳之后没再睡着,眼见着落地窗外的天光逐渐亮起。九月的那拉提草原开始转黄,窗外的云杉树也变得格外苍翠浓绿,天彻底亮起的时候,徐弋阳才看清白雾一般的雪,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树梢和地上,还没堆起来就化了。
徐弋阳披了条编织毯子,坐到落地窗前的矮飘窗上,就这样安静地发起呆来,他看见有三头牛从民宿前的草地上经过,时不时会有不知名的鸟儿从云杉树上飞起,叽喳的鸟鸣和牲畜的叫声此起彼伏,不够悦耳但足够热闹。
“你醒了?”
身后响起喑哑低沉的声线,带着一丝刚醒时的慵懒,那木日半靠在床头看着徐弋阳的背影,漂亮的人儿看风景,他也变成了风景里的人。
徐弋阳拉了拉肩膀上的毯子,回头对他笑了下,“没睡着,下雪了。”
“那估计今天山上的雪更大,快九月底了,再冷一点就要封山了。”
“那我们今天还能进去吗?”徐弋阳惆怅地向远处望去,的确,在山峦与天空的连接处,缭绕着灰白色的厚重云层,朦胧得像是加了马赛克一样。
他说,“你查一下天气,我不敢开机。”
那木日心里一恸,但随即自我安慰般地扯了下嘴角,也是,当初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有对象,可不还是一头栽了进去。
“今天的雪停不了了,但也不会太大。”那木日接着往下翻,“但接下来的好几天都会下雪,我怕回去不好走。”
徐弋阳沉默了好一会,最后没头没脑地感慨道,“好想一直都住在这啊。”
这里景色宜人无拘无束,这里能让他的心得到片刻宁静。
“这里没外卖,山上有时候信号也不好。”那木日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
“那算了。”徐弋阳一秒放弃,接着想起了正事,“走吧,来都来了。”
因为下雪,徐弋阳把民宿毯子披着出门,那木日没有多带衣物,穿着冲锋衣准备凭着一身正气抵御风雪。
两个人并排坐在区间车上,徐弋阳一直望向车窗外,越往上走雪越大,山谷腹地处的草地上已经有了积雪,大巴车沿盘山公路颠簸着缓慢爬升,把徐弋阳颠得上下眼皮打架,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
那木日往他那侧靠了靠,很自然地把徐弋阳的头托到自己肩膀上,靠得近了,那木日感受到徐弋阳浅淡的呼吸,短促紊乱,睡眠质量该是非常差。
绕过巨大的养蜂女雕塑,空中草原也就不远了。那木日以前每年都来好多回,带不同的游客看类似的风景,别人眼里的世外桃源,在他这儿早就千篇一律,直到他偶然认识了徐弋阳,从此所有他不在的美景都变成将就。
临下车前,徐弋阳醒了,察觉到自己枕着别人肩膀,条件反射似得弹坐起来。
“我怎么……”徐弋阳理了下头发,垂着眼不敢正视那木日。
那木日坦然拍了下衣服的褶皱,告诉他,“是我让你靠着的。”
“啊……”徐弋阳张了张嘴巴,转念又怕是自己多想,“哦……谢谢你。”
下了车,才真正领略到十里不同天的震撼,山下披个毯子还能将就的天气,到了山上直接把人冻反悔,徐弋阳一米八八的个头为了抗寒把上半身都缩在毯子里,但瘦成一把麻杆的徐弋阳身上能御寒的脂肪实在不多,再怎么操作都保暖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