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到达今晚的目的地时, 天已经完全暗了, 朦胧月色下黑黢黢的山影变得压迫感十足,勾起了徐弋阳低落的心绪。
  徐弋阳看到不远处的山脚下一大一小两顶毡房,其中一间的顶上冒着腾腾烟气,那木日停好车,领着众人穿过牦牛群向大毡房走去。
  那木日的室友们撒着欢儿跑前头, 把牦牛群冲散开来, 爷爷听到动静, 掀开了门帘张开双手欢迎他们, 那木日则拢起双手放到嘴边用蒙语喊道,“赛白努!”
  徐弋阳走在最后,很好奇地问他, “这是什么意思?”
  “打招呼, 向对方问好的意思。”那木日停下脚步回身等他,徐弋阳身型微顿似乎有些犹豫, 但很快放下戒备跟上了他。
  夜风吹得人身上犯凉, 徐弋阳打了个冷颤裹紧外套。繁星如碎,月光下两个并肩前行的倒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前头三人已经奔进毡房, 遥遥地传来一阵热闹的笑声。
  那木日不善言辞,几次想挑起话头又硬生生憋回去,最后还是徐弋阳觉得气氛沉闷,率先问起他。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那木日。”他回答地很快,毕竟打了很久的腹稿,接着又道,“他们跟我来新疆旅游,我们是大学室友。”
  “真好……”徐弋阳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真羡慕你们。”
  “为什么?”那木日反问,“你不也在旅游吗?”
  “因为自由。”徐弋阳淡然一笑,望着夜空下寂静辽阔的草原,“我羡慕你们的自由。”
  那木日没接话,当时的他还不明白“自由”二字对徐弋阳来说有多珍贵。
  毡房里有烧热的炭盆,孜然裹着滋滋冒油的牛羊肉,让人食欲大增,徐弋阳还不太好意思,站在门边静静看着他们,那木日的爷爷身材胖大,留着络腮胡子,穿一件对襟马甲,敞着肚皮坐在炉子前烤羊。
  那木日见他没动静,转头招待他坐下,徐弋阳扭捏着小声问他,“这顿多少钱?我等会给你。”
  那木日闻言只觉两眼一黑,下一秒被气笑了,按着徐弋阳的肩膀让他坐下,接着拿起酒壶给他满上。
  “喝酒吧,别想那么多。”
  说罢他落座徐弋阳边上,热烘烘的炉子烘得他两颊发烫心口燥热,爷爷见人来齐了,开始唱起古老的民歌。徐弋阳安静地坐着听得入神,独属草原的音调和歌喉,像一杯掺了往事的烈酒,充满了原始与野性的力量,后半段老人家哼起极具穿透力的蒙古长调,徐弋阳像是被带进一片广袤的天地,骏马奔腾孤鹰盘旋,潺潺流水没过脚踝,莽莽群山插进云霄……
  他忘了自己的生活过得有多糟糕,他也忘了陈鸿宇一次次的欺骗,他只记得桌上那一杯酒怎么也喝不完,爷爷的歌一首接着一首……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醉了。
  那木日殷勤地添酒,徐弋阳越喝越上头,一根羊骨棒还未啃完,整张脸都泛起红晕,看他的眼神也有些涣散。
  “徐弋阳,你还好吗?”那木日拍了拍他肩膀,挪开他的酒碗关切地说,“别喝了,你醉了。”
  徐弋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抢过他手里的酒杯咕哝道,“给我,我没醉……”
  “你别小气!来……给我满上!”
  那木日无奈地摇头,这些汉人都如出一辙的嘴硬,他的三个室友状态和徐弋阳差不多,进了毡房就被爷爷忽悠着先灌三杯,现在个个都摇头晃脑吹着牛逼。
  那木日没敢真的满上,而是偷偷问奶奶要了一壶奶茶,打赌徐弋阳分辨不出碗里是何物。
  谁知徐弋阳喝了一口便发现端倪,他举着碗抬眸怔怔地看着那木日,半晌他说了句,“怎么是咸的?”
  那木日做坏事当场被戳穿,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徐弋阳却对着他咧开嘴笑容灿烂。
  他说,“真好喝!”
  然后埋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喝完身子一歪,脑袋沉沉下垂往桌上磕。
  那木日顺势托住他的额头,让徐弋阳免于皮肉痛苦,他小心地往徐弋阳脑袋下垫了块软垫,然后轻轻拍打对方的脸,徐弋阳呼出一口气没一点反应。
  过了片刻,那木日怕他这样睡会着凉,“爷爷,他醉了,我先带他去睡觉。”
  那木日扶着徐弋阳起身,喝醉的人身子沉,徐弋阳歪歪扭扭地倚在那木日身上,刚走出毡房那木日就觉得不容易。
  两间毡房之间隔了百来米,说近也不近,特别是扛着个大个子往回走。那木日走了几步实在难行,停下来呼了口气,然后蹲下身来把人背到背上。迷迷瞪瞪的徐弋阳梦里觉得自己双脚一轻,然后往天上飞去,颠啊颠地像是在厚厚的云层里蹦床,他舒服地蹭了蹭厚实软弹的云,心想会不会翻个身掉到山谷里去。
  徐弋阳的脑袋挨在那木日耳边,深沉的呼吸喷薄在他脸上,那木日闻到淡淡的香水混着酒香,感觉像是玷污了矜贵的公子哥,他拉着一只天鹅坠进凡尘酒肆。
  “唔……死渣男!”徐弋阳喃喃骂了一句。
  “你在骂谁?”
  那木日恍惚以为他在说自己,但又觉得不对劲,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渣男?
  他骂渣男……
  那木日摇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风吹得酒劲上来,月亮当空,之前的两个倒影重叠成一个,那木日不自觉地勾了下唇角,这个上海来的28岁大帅哥,不太聪明,傻得可爱。
  毡房里睡得都是通铺,那木日将熟睡的徐弋阳放在离门帘最远的角落里,他大概能猜到徐弋阳受了情伤,怕他今晚挤在四个大男人中间不适应,还贴心的卷起毛毯将他单独隔开。做完这一切,那木日想想还是觉得不妥,遂脱鞋上铺决定今晚睡徐弋阳旁边,免得室友到时候喝得四仰八叉不留神吵了他。
  大毡房喝酒喝到午夜,那木日的同学们跌跌撞撞摸进来,也吵醒了徐弋阳,他翻了个身睁开眼,伸手要摸手机,却摸到身边有个人。
  “啊!”
  他吓了一跳喊出声来,这一声彻底把那木日喊醒了。
  “怎么了?”
  徐弋阳愣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尴尬地低声回了句,“没事……我没想到身边有人。”
  室友们接二连三躺倒,根本分不了神去管那木日和徐弋阳,不出几分钟,隔壁床铺响起接二连三的打鼾声。
  徐弋阳不停地翻身,那木日一直听着动静。
  “睡不着了吗?”
  “嗯……太吵了。”
  沉默片刻,那木日又问他,“你是不是失恋了?”
  徐弋阳莫名其妙,“啊?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喝醉的时候……骂了一个人。”
  “我骂了谁?”徐弋阳朝他那翻身,警觉地问,“我有说什么吗?”
  “你骂他……”那木日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渣男……”
  徐弋阳瞬间觉得社死,捂着脸小声求他,“你别告诉他们……可以吗?”
  那木日确定了心里的猜疑,点头答应道,“好。”
  徐弋阳舒了口气,莫名觉得这个男孩挺靠谱,不过比起骂人,他宁愿立刻失恋。
  第33章
  杭州, 陈家老宅。
  堂屋里一众陈家亲眷,陈鸿宇则坐在上手的位置喝着茶,alan抱着一沓文件冷眼旁观。
  裁员的事情已经全部落实, 那些在公司里的只吃饭不干活的人全都被陈鸿宇斩得干净, 叔伯们对他的意见声很大, 纷纷跑来祖宅要陈老爷子主持公道, 陈鸿宇却不以为然, 在他眼里, 都是自己上位的垫脚石。
  “陈鸿宇, 你这是在过河拆桥吗?”为首的是陈鸿宇的大伯,手里持有建工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说话的底气也是最足的,“把我们都赶出公司了,以后谁来替你干活?外人能比自己人还可靠吗?”
  “大伯, 这叫什么话, 只是正常的公司人员调动。”陈鸿宇笑里藏刀, 翘着腿漫不经心地说道, “什么叫外人,公司里的员工在其位谋其职,我很放心。”
  阴阳怪气地讽刺一番, 几个长辈明显坐不住, 他们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陈鸿宇见怪不怪,朝alan使了个颜色, 对方心领神会, 打开文件面无表情地宣读。
  “公司决定,此次裁员根据员工在岗时间决定其是否胜任岗位工作,被裁人员皆是长期缺勤或不履行工作任务, 由于公司财政缩紧,故决定裁员百分之二十五,补偿金n+1会如期打到各位账户上。”
  陈鸿宇不说话,亲眷们就把火撒到alan身上去,叔叔婶婶们叽叽喳喳吵得不可开交,alan要不是心理素质一流,早就撂挑子走人。
  朱轩搀着陈老爷子姗姗来迟,拐杖冲着堂屋的大理石地面跺了三下,所有吵闹的人即可噤声巴巴儿坐会位置,他们还在妄想老人家能劝住陈鸿宇,最好是能让对方直接交出家族管理权。
  朱轩瞟了一眼陈鸿宇,两人自上次不欢而散,已经许久未有联系。
  “这么吵,有结果吗?”老爷子满头银发,但说起话来不怒自威,“陈家家业庞大,后辈中只有鸿宇最争气,年轻人想改革我们要支持理解,跑到家里来吵吵闹闹像什么话?”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