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陈熙南脑浆差点没摇匀,扶着眼镜回头张望:“红灯穿马路?这违章吧?”
  “违章?”段立轩呵了一声,“你不开车吧?”
  “我没考驾照。”
  “等你开车就知道了,这路上谁大谁小。”段立轩手指敲着方向盘,嘴里拉着长音哼哼,“直行是爷爷,左拐是爸爸。右拐是儿子,掉头是孙子。横穿马路的那些电瓶车儿,全尼玛祖宗。别管违不违章,碰着一个,裤头子都能给你讹散边儿。”
  陈熙南低低地笑起来,又阴阳怪气地逗他:“我还以为路上二哥最大,车都停路当间儿。”
  段立轩一噎,差点没怼马路牙子上。他车龄属实不短,技术也的确不行。尤其倒车和靠边停,跟脑血栓没两样。最牛的一回,蹭车十来回才倒出来。段立宏总用这事儿损他,说让他雇俩轿夫坐后边儿。倒车前下去,给他抬进车位。就连余远洲都喜欢拿这事开涮,问他驾照花多少钱买的。
  但不管段立宏还是余远洲,损人都是直的。就这个陈乐乐,一句话八个弯儿。有时候还得琢磨琢磨,才能反应过来味儿。
  “哎陈乐乐,我发现你啊。”段立轩把着方向盘,折颈向窗外巡视招牌,“人儿是不错,没啥挑的。就是说话,他妈总der呵呵的。”他看准了老龙头的停车场,一打方向盘拐进去,“瞅你搁单位里也没啥朋友,没事儿就往我屋跑。你是不是跟狗尿苔似的,不招人待见啊?”
  “是我不待见别人。”陈熙南摘下眼镜擦拭,不紧不慢地辩驳,“我和二哥不一样。不是讲究人情世故的生意人,而是凭本事吃饭的手艺人。虽说我不会故意地去冷淡谁,但也绝不会特意地去讨好谁。”
  特意地三个字加了重音,含沙射影又意有所指。
  段立轩装没听见,放下车窗冲保安喊:“你给我换个位儿!没腚勾宽的地方,谁他妈能倒进去!”
  陈熙南拄着脸看他,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能坐十人的包厢,一面墙的落地窗。窗外是片小广场,中间有个音乐喷泉,闪着蓝紫的灯光。
  灶台桌中央一口大铁锅,炖着条青鱼。炖汤鲜红起沫,浮了一层小米椒。
  陈熙南一看那汤就胃紧,只捡着旁边的青菜夹。段立轩还以为他不好意思,给他舀了一大勺:“灾荒了啊,抠搜啥!造!造饱!”
  段立轩给夹的菜,别说是辣椒泡鱼,就是闪光菌子,陈熙南都能往嘴里放。咬着牙一口下去,天灵盖差点没被被冲飞。他兜着两汪眼泪,扶着脑门缓。
  “二哥,咳呃。你总吃这么辣的,对胃粘膜不好。”
  “我不咋吃。这不请你吃。”段立轩低头挑着鱼骨,稀松平常地说着,“他家整挺香,合计带你尝尝。”
  这句话威力不可谓不大。陈熙南抬起汗涔涔的脸,看了他半晌。
  段立轩不拿他当外人,也就没整推杯换盏那一套。撸胳膊挽袖,连夹菜带扒饭,吃得那叫一个豪爽。
  锅子腾腾的热气里,景象震震着扭曲。碗边扔的茶晶眼镜,垂亮的明黄桌布,闪烁的蓝紫喷泉,红到渗血的远空…
  全是明亮饱和的颜色,鲜亮又毒辣。在这些颜色中间,穿插着无数噪音。喷泉的鼓点,孩子的喊叫,服务生的招呼,瓷器碰撞的叮当…全都怔忡不宁地在胸腔里膨胀、膨胀。
  曾想着,要能和这人一起吃顿饭,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可如今,陈熙南心中却没有梦想实现的狂喜。正相反,那里面满是贪婪带来的酸楚。
  他早已无法满足于一餐一面。他渴望变成不要命的情人,与其盛大地热恋。不是一场,是永远。
  他偷掐着大腿,自虐般大口大口吃起来。花椒和辣椒在嘴里割着,汗水在眼眶里转着。
  辣。真辣。辣得他疼痛、飘忽、不能思考。
  可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停下。
  作者有话说:
  抠搜:小气。
  造:猛劲儿吃。
  润玉笼绡,檀樱倚扇。午梦千山,窗阴一箭。——宋·吴文英《踏莎行》
  润玉:形容皮肤光洁。
  笼绡:薄纱衣。
  檀樱:小嘴。
  倚扇:被扇遮着。
  第33章 葛蔓纠缠-33
  五千多年前,传说轩辕黄帝在黄山浸泉七日,得以返老还童;两千多年前,秦始皇修建离宫别墅,取名‘骊山汤’;一千年多前,白居易在长恨歌里描述: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温泉文化源远流长,20世纪以来,更是由贵族医疗转变为大众休闲。溪原市地下温泉资源丰富,有多家高档温泉企业。尤其前两年开业的金门湾,总投资高达8个亿。
  段立轩是这里的vip,进门都有专人上前服务。殷勤地给两人并好鞋子,哈腰递上手牌:“段爷好。”
  段立轩打量了一下服务生,问道:“原来内小孩儿呢?不干了?”
  “您问小王儿啊,调鞋吧儿去了。”
  “调鞋吧儿去了?”段立轩随口问道,“为啥啊?”
  服务生尴尬地笑了下:“前两天犯了个迷糊。鞋夹跟手牌儿整岔了,客人鞋找不着了。”
  “就这?老曹在不?我跟他说说。”
  “曹经不干了,现在都张经管。”
  “哦。明白了。”段立轩扯过手牌,颇有意味地笑了下,“立威熊人穿小鞋儿。我不管啥张经闭经,你跟他说清楚了。挺大老爷们儿,别干小孩事儿。原来内个我段二稀罕,痛快儿给我调回来。”
  陈熙南本来正在四处打量,听到这话冷飕飕地笑了下:“呦,二哥这心里头人可真多啊。扯了去了。”
  段立轩没太听懂,但他知道陈乐乐不高兴了。寻思了会儿,从包里抽出卡夹,啦啦啦地翻起来。半天找到金门湾的会员卡,抽出递上来:“还剩五万来块,你拿着用。”
  陈熙南没接,反而捏了下他手里的卡包:“好家伙,比食堂的馒头还厚。”
  “你们食堂还说啥了。”段立轩一回想起二院的饭菜,头都要摇出残影,“土豆子焖不熟,豆角子呼不烂。天天做夹生饭,像他妈的查猪食。”
  “院长老舅承包的,猪食也得吃。”
  听罢这话,段立轩又抽了张酒店的卡:“二院后头有个宝源儿(酒店),拿这卡去,早晚自助随便儿(吃)。”
  “二哥收着吧,我用不上。”陈熙南统统推了回去,又是含沙射影地暗示,“我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时间。也就跟你俩,还能抽空出来溜溜。”
  “没朋友不是因为你犯der啊?”段立轩把卡揣进他裤兜,“请同事来两回,就有人乐意跟你玩儿了。”
  俩人说着话,没两步就到了更衣区。段立轩手包往柜子里一扔,大大方方地脱衣服。
  夏天本就穿得少,太极服还松。右手一抬,左脚一踩,两下就溜光。服务生取来了防水套,小心翼翼地套上他左胳膊。
  装备好防水套,他回头征询陈熙南意见:“你瞅这么整好使…傻杵着干啥?脱啊。”
  陈熙南俩手攥着衣摆,直呆呆地盯他小腿。嗫嚅了半晌,掉头快步往外走:“我去趟洗手间。”
  “哎,等会儿!你先瞅我胳膊这样儿成不?”
  陈熙南连头都没敢回:“成!”
  “那我先进去。你麻溜儿的啊。”段立轩勾掉短裤,甩上柜门。毛巾往肩膀上一搭,踩着地板啪叽啪叽地往里走。
  陈熙南的正前方有面试衣镜,正好映着段立轩的背影。两个糖蜜色的浑圆,在灯光下弹弹又颤颤。
  他慢电影似的趴上镜面,手指在圆上磨着圈。
  服务生还以为他低血糖,赶忙上去扶:“先生,不舒服啊?”
  “我没事,”陈熙南把脸埋进手肘,拿毛巾狠揩着嘴角,“就是肚子拧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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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立轩本来在公共大池里泡得正爽,眼前忽然晃过陈熙南那副扭捏样。犹豫了会儿,还是起身去了vip水疗室。心想陈乐乐牛子小怕丢人,还是别让他光腚拉磨了。
  水疗室在露天看台上,二十来平的单间。做的下沉式温泉池,旁边还有独立的桑拿帐篷。
  仰头能看到藏蓝的夜空。云层像打了皱褶的纱。段立轩摊开胳膊靠在池边,在静谧里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池子里的水激荡起来。
  睁开眼,就见陈熙南正往里迈。肩膀上搭着毛巾,穿着条黑色泳裤。泳裤还是那种双层防尴尬的,里层紧外层松。
  段立轩反应了好一会儿,不可置信地看他:“你穿的那啥玩楞儿?”
  在北方,泡澡是一种休闲文化。除了男女共用的花式汗蒸,都是不穿衣服的。大家滴里嘟噜地往起一坐,谈生意吹牛逼,聊八卦侃大山,该说什么说什么。
  像段立轩这种社牛自来熟,公众浴池堪称交友中心。他请过无数人洗澡,但从没遇过穿泳裤的。这无异于俩人出去撸串,他点了一箱子啤酒。刚起开两瓶准备对吹,对方从兜里掏出来一袋纯牛奶。这还不算,还得来上一句‘我妈让我八点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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