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都是柔弱的小生命,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在这既定的命里头,挣扎着说想活。
  那天三岁的段保活没掉一滴泪,但三十岁的段立轩大腿湿一片。不知道是哭段保活的乖巧,还是哭这人世的残酷。
  此刻外面又下起了小雨,沙沙地扑在窗户上。
  段立轩摸摸保活的脑门儿,温的。她太虚弱了,连高烧都发不起了。
  “保活啊,你他妈上辈子屠城了?造这么大孽。”
  “你铁定是屠城了,然后就放了我一个活口。你信这因果不?”
  “陈乐乐这人儿最他妈记仇,你上辈子指定是欺负他了。”
  “罪不能白遭。啊,等报告出来了,咱就知道啥病了。知道了,你就有救了。”
  保活依旧安静地昏睡。成人用的氧气面罩,在她脸上大得像个盆。无论胸脯鼓动得多高,都只能堪堪腾起一点稀薄的白雾。
  这么小的孩子,像是粘板上的小鸡。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只能依赖身边的大人。
  遇到善良的,她就好过一点。遇到邪恶的,她就掉了小命。
  段立轩想着,哪个父母能割自己孩子的肉呢?就那么干瞅着割。不舍得的呀!
  也就他俩吧。孩子不是亲生的,想治好的心,就总重于疼爱的心。解决问题似的,觉着只要救活了,那遭点罪就遭点罪。可已经遭了这么多罪,要最后还是死了。那他俩做的这些,跟上刑有鸡毛区别?
  段立轩又想起嫂子家那条萨摩耶。后期老出了肾炎,在医院怕得打哆嗦。就那样也不躲,咋摆弄咋是。
  狗懂啥呢。段保活又懂啥呢。单就知道主人不能害自己,靠着这份信任硬挺。
  “哎!”段立轩重重叹了口气。掏出珍藏的半包黄鹤楼,趿拉着去了外间。
  雨潲进来,打湿了他的肚皮。点燃一颗烟,眯眼看路上的车。不知道是胃还是心,轻微地抽搐着。
  这世界有那么多的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儿。
  可段保活没有。
  考试不及格找家长。新换的同桌讨人厌。食堂的饭菜难下咽…那么多可爱的小烦恼,段保活一个也不衬。
  只因烦恼是生日蛋糕上滴落的蜡油。是礼物包纸上一块小小的污渍。是酱香排骨里不小心嚼到的花椒。是暑假结束后脚背晒出的凉鞋印子。
  是基于幸运的琐事,是源自老天的恩赐。
  作者有话说:
  现代麻醉主要完成三件事:止痛,松肌,镇静。但三四十年前,婴儿手术是没有止痛的。一部分认为婴儿大脑发育不成熟,没有痛觉。一部分是不清楚所需计量,以及婴儿对疼痛的耐受能力。
  直到今天,还有人认为麻药会伤害小孩智商,这是愚昧且不人道的。
  不仅是孩子,整个医疗史对女性的忽略也令人发指。
  女性在讨论健康问题时,更容易被认为情绪化,夸张。而推动医疗男女平等的,是更多投身于医疗的女性。虽然这是篇耽美,但后面会出现更多的女性医生。有原型的,我会在作话里放简介。
  补充参考资料:中国现代神经疾病杂志
  第49章 葛蔓纠缠-49
  “呦,干什么呢?”
  温吞的质问在背后响起,段立轩狠呸了烟头。呼呼地拿空气漱着口,僵着肩膀讪笑:“妹干啥。呼!吹风儿呢。呼!吹风儿。”
  身后没动静了,好像刚才那句是幻听。但他瞥见窗里的白影子,正一点一点变大,最后停在他后头。鼻端是水果糖的清甜味,耳边是咻咻的嗅闻声。
  “嗯。”陈熙南转了下嘴里的糖块,“抽烟呢啊?”
  段立轩不敢说话,摇着头否认:“énèng。”
  “撒谎。都顺耳朵冒烟了。”
  “放屁!你咋不说我顺皮燕子冒!”这一说话,憋在气管里的烟冒了出来。细细的一小缕,但好久都没散。
  陈熙南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拿来吧。别等我搜了啊。”
  段立轩不情愿地掏兜上缴,嘴里骂骂咧咧:“他妈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隔壁的老登八十了,那不还搁楼底下叭叭抽。没听说谁抽烟抽死的。”
  “哦,没听过抽烟抽死的。那听没听过癌症,脑卒中,冠心病死的啊?”陈熙南抓过烟盒和打火机,仍不肯罢休。就这么跟他前胸贴后背,若有若无地撞着,“烟雾里的化合物,会加速基因损伤,阻止基因修复。你知道癌症是怎么来的?就是因为…”
  “行行行行!我不想知道癌咋来的,我想知道你咋来的!”段立轩用肘往后推他,“不让大亮送你回家了?来干哈?”
  “今晚出病理报告。”陈熙南从后环上来,把下巴撂在他肩膀上,“我有点睡不着。”
  “出了?”
  “没。界面还是灰的。”
  “等出来就利索了。”段立轩的语气里充满希望,好像只要知道是什么病,就一定能治好似的。
  “不能高兴得太早,有时起点即是终点。”陈熙南说着话,又掏出小账摊开,“六个戳。”
  段立轩低头一看,眼见要破两百。心里咯噔一声,扭头抗议:“啧,抽烟不仨吗?”
  “藏烟也仨。”陈熙南咬了下他耳朵,“我先说好,讨价还价也仨。”
  “你他妈的…”段立轩抢过本子,又气不过地踩了他一脚,“躲了!我拿包!”
  陈熙南抱着胳膊倚在窗边,眼镜后眯着一双笑眼。悠然地躺在细雨上,灯下观美人。
  段立轩穿了件半透的黑衬衫。白天打底个背心,倒还没那么色。这会儿可能是刚洗完澡,衬衫底下光溜着。隔着一层甜脆的珠光,那蜜色皮肤像是溏心,简直要化出来。
  身后一阵阵的轻风湿雾,潲得人虚虚飘飘。陈熙南死盯着黑衬衫下支棱的一点波折,升职器温暖地悸动着。
  咯嘣嘣地嚼碎水果糖,他忽然就理解了直男嘴里的‘黑丝诱惑’。这东西像是包裹礼物的玻璃纸,真想压上去手撕。不过他还有理智,没忘记段立轩是什么人——穿黑丝的小野猫或许能硬上弓,穿黑丝的东北虎你最好再想想。
  用舌头剐蹭掉臼齿上的糖渣子,他起身走过去:“我改主意了。”
  段立轩刚拔掉印章盖,呆乎乎地看过来:“不戳了?”
  “戳是要的。不过不戳小账。”陈熙南点了点唇角,“戳这儿。拿嘴戳。”
  段立轩愣了一愣,歪嘴笑了:“行,来吧。戳几下啊?”
  陈熙南笑眯眯地凑上去:“嗯,二十…”
  话音未落,段立轩一把勾住他脖颈。用门牙叼着印章,对着他腮颊一顿狂戳。一边戳一边数:“一!二!三!四!…”
  “二哥!二哥!”陈熙南惊叫起来,后退着扭躲,“二哥!这不好洗!”
  “别躲,来,”段立轩咬着印章,拽着他胳膊坏笑,“我让你坐地起价,今儿我要不给你戳满二十个,都算这章儿没墨!”
  俩人一路撕扯,又闹又叫。笑声像过年放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在地上。炸出一个只有两人的世界,外面的声音统统听不见。
  陈熙南一路后退,重重摔在了沙发上。段立轩不依不饶,欺身而上。
  “诶诶!我一会儿还要回病房呢!”
  “少他妈废话,胳膊拿开!戳胳膊上的不算数嗷。”
  “二哥,你就饶了我吧!”
  “我饶你,那你整我前儿咋算?”段立轩从陈熙南的臂弯拱进脸来,咬着印章模模糊糊地问,“赶紧交代,两百个戳又有啥幺蛾子?”
  陈熙南迷恋地着看他。两个拇指顺着黑亮的刀眉抹过去,带着说不上来的珍爱。
  “没解锁呢。不能告诉你。”
  段立轩胳肢他侧腰:“说不说!”
  陈熙南笑着弹了下身子:“不说!”
  “不说是吧!”段立轩俩手齐上。腋下,肋侧,腰腹,脖颈。打闹。调情。笑个不停。
  安谧温暖的灯光下里,沙发颤悠得像块提拉米苏。白慕斯是闹褶的衣,可可粉是散乱的发,兰姆酒是笑湿的眼睛。
  在段立轩数到第二十的时候,陈熙南忽然拿开手臂,抬起脖颈。鼻尖相蹭而过,带着鼓蓬蓬的热气。
  唇胶着唇,舌勾着舌,已然忘记了要做什么。嘴里是烟草,糖果,印泥混合的味道。说不上好受,但乱七八糟地上头。
  直到陈熙南伸进一对细狗爪,开始轻拢慢捻地弹琵琶。段立轩这才如梦方醒,一把掐住他下巴。俩手指使劲抠挖着印章,活像自家狗吃了鸡骨头。
  “操,你他妈虎b啊!这玩意儿有毒!”
  “有毒怕什么,”陈熙南枕起小臂,冲他嫣然一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腮颊上那些哭脸印章,此刻被笑容漾成了情热小花。挤挤挨挨地绽过去,红得人心惊肉跳。
  段立轩别开脸,端过垃圾桶呸:“别他妈风流了,麻溜漱口去!”
  “不想动呢。你喂我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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