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保活犹豫了会儿,点了下灯泡的卡片。
  “啧,那是灯泡子。再找找。”
  保活抠着手背上的纱布,轻轻摇着头。
  “不这儿呢么!”段立轩点着印有‘爷爷’的卡片,斩钉截铁地说道,“老b登。”
  保活看看那张卡片,又看看段立轩。不明白刚才还是棺材瓤子,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了老b登。
  但本着‘段爸说得都对’原则,她还是闷闷不乐地点头。总之段立轩教什么,她就记什么。番茄不是番茄,是洋柿子。手套不是手套,是手闷子。阿姨不是阿姨,是老娘们。爷爷不是爷爷,是老毕登。
  段立轩装模作样地教着,眼睛却不停地瞟厕所门。里面静得可怕,好像陈乐乐被冲走了似的。
  折磨了一会儿小的,又开始惦记大的。他犹豫了会儿,还是起身去拉厕所门:“你他妈搁里边儿过日子呢?”
  陈熙南正坐在马桶盖上葛优瘫:“我在思考。”
  “思考啥?”
  “思考如何不变成你前任里的一员。”陈熙南靠在水箱上,把马桶躺得像老爷椅,“有时候听你说江湖里的谁,生意不是好道儿来的。我就偷摸儿打怵。你也不是我好道儿来的,总怕守不住。”
  这纯情的话一出,段立轩瞬间就熄火了。靠在门上挠胡茬,强绷着严肃。
  “想笑就笑吧。”陈熙南从马桶上起身,走到水池边洗眼镜,“我也不知道,到底要拿出什么东西,才能让你对我死心塌地。”
  “其他人儿都从我这拿,你倒是第一个要给我拿的。”段立轩从门框上起身,拿正眼看他,“该拿的呢,你也都拿了。”
  陈熙南戴上眼镜,在镜子里回视他:“我拿什么了?”
  段立轩俩手比划了个手枪,括号一样放在腰两侧。
  那是一句手语,意思为勇气。
  “陈乐乐,你二哥我是个江湖人。你知道江湖人最看重啥不?”
  “什么?”
  “种。”段立轩走到陈熙南身后,把手搭到他肩膀上,“啥叫有种?有种就是就是干害怕的事。如果不害怕,就谈不上有种。但这个有种呢,跟翡翠的种一样,也分大小王。”
  俩人并排站在水池前,在镜子里互相看着。好像是通过摄像头看录像,带着一种奇异的陌生。
  “最下等的,叫豆种。里边儿看起来像有豆子,浑。这种不值钱,打个镯子也就几百块。好一点儿的呢,叫糯种。看起来像小米粥,能卖个中千。再好点儿的,叫冰种。这种开始透光了,色儿正的呢,就得要个十几万。再往上,叫玻璃种。这就几乎透明了。老坑玻璃种的物件儿,可就不好估价了。百万,千万,上亿,都有。”
  陈熙南听着,从领口抻出无事牌问:“这个是玻璃种吗?”
  “草,你想挺美啊。玻璃种加帝王绿,那你二哥就不开宾利了,开他妈直升飞机。”
  陈熙南呵呵地笑起来:“刚才听你讲的,我脖子都坠得慌。”
  “你也别寻思这是坏东西。”段立轩看着陈熙南胸前的无事牌,就像是欣赏自己的品味,“别说啊,白皮儿戴绿就是好看。就看这颜色,这厚度,你上市场随便询价。少于120,你都别回头。”
  “120万?!”陈熙南脸都吓白了,抬手就要摘,“你怎么送这么贵的东西!”
  “二哥能力有限,只能送你个冰种。”段立轩扣住陈熙南的手,把无事牌塞回他衣领,“搁疯狗跟前,你没给二哥丢脸。洲儿那边呢,你也没鼓捣小孩事儿。保活这回,干得也贼漂亮。为人处世都像个纯爷们儿,二哥特欣赏。”说罢他拍了拍陈熙南胸口,歪嘴笑了下,“在二哥这儿,陈乐乐就是玻璃种。”
  除了上次喝醉,段立轩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达喜欢。
  陈熙南美得忽忽悠悠,但还是犟着问了一句:“就我一个玻璃种吗?余远洲是什么种?”
  “啧,你他妈的 ,别蹬鼻子上脸啊。”
  “哄都哄了,还差这一句?”
  “洲儿是洲儿,你是你。你俩没啥可比的,也不该放一起比。”段立轩压下他脖颈亲了一口,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行了,他也是玻璃种,但就你一个帝王绿。别他妈酸唧了,啊。”
  陈熙南这回彻底被哄好了,啃着嘴唇傻笑。抓住那只手,放在胸口搓了一会儿,又把脸颊贴进去:“二哥,我们同居吧。”
  作者有话说:
  扇啪叽:90年代小男孩玩的,两面印刷的纸卡。用一张纸卡扇另一张,扇翻面了就赢。
  二爷:蔫果,给我打烂他的嘴!
  第55章 葛蔓纠缠-55
  溪原的冬天来得早。十月中旬,怕冷的已经穿大衣了。
  天气凉了,供暖还没来。各个病房都冷阴阴的,只有一间暖烘烘的。
  铺了半屋的地暖垫,垫上散落着认字卡和小玩具。在这堆零碎里,盘腿坐着一个男人。穿着深灰道袍羊毛衫,正拿着锉刀修指甲。
  “保活!上屋来!”他冲门口叫了一嗓子。
  保活往后踢了下腿,示意她听到了。但小手还是扒着门框,好像外面有什么好东西。
  出icu一个月,她肉眼可见地好起来。清创后的伤口逐渐愈合,再也不是臭宝了。头发还是少,但不再像小鸡屁股。细软蓬松,像卡布奇诺上的那层奶泡。
  有一句歌词唱,付出的爱收不回。无论是段立轩还是陈熙南,在保活身上倾注的都太多了。
  两人都极重视这个孩子,但本质上又稍有不同。
  陈熙南始终留着一步。比医生近,却又比亲人远。他会彻夜查找文献调整用药,也会牵着保活在楼下蹦蹦跳跳。但于此同时,他不会让保活叫自己爸爸,也日常催促保卫科寻找亲生爹妈。他偶尔也流露出慈爱的眼神,不过那眼神永远只落在段立轩身上。
  可段立轩不是。虽说他嘴上还是嫌弃,叫她‘丑丫蛋子’。但连护工张婶都看得出,这是真当亲生的疼了。
  只要别的小孩有的,保活肯定也得有。病房里堆满了高昂的破烂儿,没个落脚地方。天天指着自己的脸叫爹喊爸,一遍遍地不厌其烦。
  陈熙南多次想提醒他,两人都没有收养保活的资格。他们只能陪她走过最泥泞的一截路。而她痊愈的那天,必然就是分离的那天。
  但看着段立轩奶糖似的小虎牙,这样绝情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再让二哥开心会儿吧,他想着,这辈子他俩注定无法当上父亲。那至少在这短暂的日子里,尽情体验一回有孩子的快乐。
  陈熙南查完房,步履匆匆地往特需赶。刚到大楼门口,迎面就撞上了瘦猴。
  “饭撂屋里了,二哥等你一起呢!”瘦猴浑身不衬二两肉,人在衣服里来回乱转。手在兜里顶来顶去,偷摸使着眼神:“别吃太饱了,晚上还有席。”
  他说得神神秘秘,眼珠做贼似的四下瞟。要是在机场海关,他这样都能被叫走搜身。
  “什么席?”陈熙南也紧张了,压低声音问,“二哥整死人了?”
  这话虽然离谱,但还真不是瞎扯淡。因为这事儿,段立轩着实没少干。
  送人家进局子吃花生米,崩完去给家属随礼。让棘手的大流氓鹬蚌相争,哪个被干嗝屁,他去哪家吃席。
  这些风云往事,陈熙南道听途说过一些,也问过段立轩一些。有的他爽快承认,有的他遮遮掩掩。而段立轩最不愿意提的,还是十年前那场轰动全市的“杀人吃席”。
  段立轩活了三十年,但他总觉得自己只活了七年。
  他六岁父母离异。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按照人之常情,家里两个孩子的,法院会判双方各抚养一个。
  段立轩选了他爹。聋哑多病、性格懦弱,没有谋生能力。整整11年,他们爷俩都靠老叔段昌龙接济。而段昌龙是家族里最脏的一根分支,没人愿意着边。跟着段昌龙,就等同于和段家其余人划清了界限。
  2003年,段昌龙死于肝癌。留给17岁的段立轩一笔遗产,一摊买卖,以及一群人脉。
  在那个东北有虎、西北有狼的年代,段昌龙杀出了一条血路,积累出了大把财富。他无疑是个聪明人。但可惜终究没看透人心,不懂人走茶凉的道理。
  他的那些老兄弟,根本不愿跟段立轩混。年纪小是一方面,世道变了是另一方面。新纪元都讲究可持续发展,逞凶斗狠不再出钱。段昌龙留下的精兵猛将,一个个都开始另谋出路。
  南下做生意的,隐退过日子的,开芯片厂的,炒房地产的,甚至还有开跆拳道馆的。
  段昌龙死后一年,段立轩就成了光杆司令。甚至不少人在背后讥讽:世无英雄,竖子成名。
  从17岁到23岁这六年,堪称段立轩人生的至暗时刻。在江湖里,他处处碰壁。段昌龙留给他的产业,他心有余力不足。今天弄丢这个,明天弄丢那个。像个接不住球的小丑,眼睁睁地看着老叔的家底被自己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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