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也许是他的衣着太显眼,也可能是他的手包太鼓囊。只要他稍微往偏僻地方走两步,那铁定要碰上麻烦。一开始他厌烦,但打着打着,他开始上瘾。
在溪原,事儿大了要去喝茶。但在巴黎,可谓不打白不打,打了也白打。
一开始他钓鱼执法,到后来开始打抱不平。有点事就上去参与,占点理就一顿胖揍。正义的部分肯定有,但更多是为暴力带来的快感。他心底那个毒辣残暴的瞎子,开始渐渐地脱离管束。
每天陈乐乐准点出去上班,他准点出去削npc。
直到有一天,装大屁股一挑五。带着个血淋淋的胳膊回到家,陈熙南才知道他天天在外面找架打。又气又吓又心疼,掐着他腮帮子数落一大通。
“我的个活祖宗!你当巴黎是什么地方?全法只有6600万人,但民间有1000万支枪!仗着会两脚功夫,就偏得鼓捣点嘎七马八的事儿出来!今儿这是运气好,只是胳膊被攮。要是运气不好,我是不是还得找地儿给您埋上?您怎么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唉,单单操心就要催老我了!”
呲儿完还怕他死性不改,又拿出迷信的一套来忽悠:“我说最近怎么连面相都跟着变,合着是天天搁外头见血。”
这还不算,当晚睡觉也不跟他大勺兜小勺了,面朝墙贴了一长条。说心里头害怕,像搂了个不动明王。
这左一句右一句的狠嗑儿,可把段二爷给刺激坏了。虽说他有自知之明,不太可能像粤圈的四大天王。但哪怕你说像什么龙王阎王狮子王,再不济说个双汇王中王呢。不动明王,那还有人样了吗?
可一看镜子里的大浓眉和小虎牙,还有狰狞一笑时候的狠辣,他逐渐地开始不自信了。
为了睡前背上那一点热乎气儿,还有醒来后蹭挡把的亲密感,段二爷没出息地妥协了。瞎子消失不见,他又变成了陈大夫的小甜甜。去唐人街搞了张年画娃娃贴床头,势必要扳回自己的面相。白天也不出去秒npc了,一个人窝家里养伤打游戏,间隔在群里吹水扯屁。陈大夫要有时间,俩人就结伴出去。陈大夫要开始学习,他就在旁边安静地玩手机,像个听话的小蜜。
只不过小蜜有大房子,二爷只有个鸽子笼。侍寝完也没有老妈子端热水进来伺候,只能自己扶着水箱撅腚冲。当然如果他愿意忍受亿点点变态,也可以放任乐乐牌卫生纸做善后。
总之在这里,他褪去了段二爷的光芒和责任,变成了个普通人。不,甚至比普通人还不如,文盲到近乎半个残废。
但很奇怪,他并不觉得委屈,反而每天都过得很快乐。那是一种年轻的、纯粹的、沉浸式的快乐。
某些角度来说,巴黎是不堪的。另外一些角度,巴黎也是浪漫的。这里社会包容度高、街景文艺古老、还有美味的甜品和面包。
他俩可以手拉手地逛街。可以在公园的长椅上深吻。可以在塞纳河游船上,脸对脸地吃午餐。随便怎么亲热,没人稀得盯着瞧。俩男人?多新鲜呢,这可是巴黎。
段立轩甚至打算延长签证,陪陈熙南到回国。但俗话说,不如意事常八九,蜜月总有度完的那天。
那是他准备去更新签证的头一天,傍晚照常去接陈乐乐下班。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四下卖着呆儿。没一会儿路过个西装男,皱着眉打量他。段立轩从墨镜上瞪回去,警告地指了指:“牙缝子大得进苍蝇,少他妈臭装b。”
那西装男冷笑着走了,但段立轩心情不美丽了。在脑子里骂骂咧咧,疯狂地搞种族歧视。看到个大肚腩,骂他尿尿看不见吊。看到个大老黑,骂他嘴唇子够切三盘菜。看到另外一个西装男,又骂他鬓角子秃到莫斯科。
在脑子里埋汰了一大圈,看到了从医院出来的陈乐乐。穿着休闲灰西服,茶色小皮鞋。细瘦修长,秀隽得像杂志模特。半长发随意后拢着,额角耷拉下来一绺柔软的鬈儿。落尾眉下一副细边眼镜,沾点法式的罗曼蒂克。
他噌地站起身,像在一泡牛粪里看到了钻。刚想上前,一个男人顺着医院门追出来,和陈熙南搭起话。
那是个相当英俊的白种人。金棕发,蔚蓝眼,雕塑脸,没有秃鬓角子。和陈熙南一边高,穿着雪丽的白大褂。
两人在原地交谈了会儿,哈哈地笑起来。笑得高贵矜持,像两个王子。
段立轩又不高兴了,比刚才还不高兴。但他没有上前,沉着脸坐回长椅。和那个雕塑脸比,他隐隐觉得自己上不得台面。半句鸟语不会的,不想凑上去给陈乐乐丢脸。
好没影儿的,他憎恨起巴黎来。溪原给了他段二爷的光芒,而巴黎则把他打回成没文化的流氓。他坐到看不见吊的大肚腩后边,希望不被陈乐乐看见。
但没想到陈熙南属雷达的,仅瞟到一只脚便能认出他来。挥舞起手臂,歪着脖子招呼道:“二哥!”
段立轩没办法,只得起来点了个头。那俩人继续笑着交谈,肩并肩地向他走。
说着听不懂的天书,哐哐嚓嚓。又都是西装革履,巍巍峨峨。两个大高个儿,简直像两辆大火车。迎着夕阳,朝他轰轰地开着。
段立轩有点想逃,但后背是阳光滚烫的手掌。推着色厉内荏的自己,强撑着装相。
“这是我的临床带教,fernand…”陈熙南怕段立轩听不懂,直接音译道,“费尔南医生。”说罢又对费尔南介绍:“my better half.(我的另一半)”
费尔南热情开朗地伸出手,笑眯眯地打招呼:“pleased to meet you.(你好)”
段立轩伸手回握。吭哧了两秒,挤出唯二会的法语:“崩丝袜。(bonsoir,晚上好)”
第82章 风雨同舟-82
即便这是一句简单到不行的法语,还是赢得了费尔南的好感。一双温柔的蓝眼睛,洪流似的要把人淹没。摁着胸口微微摇头,一脸‘我心都要化了’的损出。
他非常健谈,屁嗑儿多得不要钱。一会儿夸段立轩东方美,一会儿说陈熙南有品位,后边又说自己喜欢熊猫和宫保鸡丁,还有明年打算去爬长城。
段二爷虽说文化程度不高,但装逼技术不错。背剪着手,站得挺胸抬头。陈熙南给他翻译,他就大大方方地笑。直视对方的眼,不闪躲也不露怯。穿着一件米白的斜襟衫,盘扣上挂条翠青的压襟十八子。在晚风里微微摇曳,像一串神秘的东方古谣。
费尔南对段立轩大加称赞,陈熙南一开始是引以为傲的。但逐渐,他有点发起烦──关于段立轩,他既不许别人不放眼里,更不许别人太放眼里。虽说仍旧耐着性子应付,但不怎么翻译了。
俩人说着没营养的废话,段立轩在旁边当吉祥物。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陈乐乐不让他泡大池子吹水。听别人扯淡却无法参与,确实是某种难耐的酷刑。
听不懂鸟语,他开始神游。由于对白人还有点新奇,便偷摸地上下打量起费尔南。一会儿觉得眼睛像哈士奇,一会儿觉得鼻子像埃及壁画。瞅了一大圈,最后盯上了对方的豁牙。
法国人以豁牙为美,他们管这个叫‘幸运牙齿’。随处可见牙缝美人、牙缝模特、牙缝球星、牙缝播音、牙缝总统…
费尔南是个高质量的法国男人。英俊、绅士、是个医生,还有牙缝。他似乎有魅力且自知,不停地散发着荷尔蒙。
可惜段二爷不看好莱坞电影,也不看各路美剧。完全是亚洲审美,对黑白种人都不辨美丑。接收不到半点荷尔蒙,只当他是个逼逼叨叨的豁牙子。出神地盯着对方的门牙缝,思考幸运到底从何谈起。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是睡觉时能多摄入点蛋白质。如果这个理论正确,那费尔南或许还不够幸运——这缝除了啃羊腿塞牙,骑电动车灌风,大概是进不去什么高蛋白生物。
七想八想间,费尔南冲他嫣然一笑,小跑着撤了。他这才回过神,打着哈欠准备走:“á~à~!可真能叭叭。今儿去哪儿吃啊?”
陈熙南郁闷地跺了下脚:“他说要请我们喝一杯,回去换个衣服。”
段立轩没什么反应,无所谓地点头:“那喝吧。不用他请,我请。”说罢一屁股坐到长椅上,掏出手机滑。
他是没做多想,寻思豁牙子要去,那就等会儿吧。可陈熙南心思细,把他坐下玩手机误会成一种疏远。
“你为什么要请他?刚才你一直盯着他瞧,是不是觉得他比我帅气?”陈熙南抱起胳膊,大小姐似的拧过身去,“左右我就是长得一小般。我这个南,就是比不上他那个南。”
“啧,又咋了啊。我他妈属潘金莲儿的?你天天这么怀疑我。”段立轩起身搂过他脖子,顺毛摸着哄,“内不你老师吗。请他吃顿饭,后边儿多照顾你点。再说我也没长成天仙,你配我,那不绰绰有余了。”
他本意是陈熙南够好看,但这话说得不达心坎。果然陈熙南斜睨了他一眼,丝毫没买账:“二哥是遗憾自己没再周正点,要不然就能找更俊的了?余远洲够不够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