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电影开始,一个穿着脏污破旧的懒汉在小酒馆里喝酒,一边向其他人吹嘘着自己年轻时候的“光辉事迹”,正说到酣处,店家上前来索要之前赊的酒钱。
  “过几天过几天,急什么,这点子酒钱,老子还能昧了你的,下回连本带息一并付了你。”
  这话是他惯有的说辞,但再一再二不再三,店家当即就黑了脸,怒道:“呸,没钱装什么大爷,赶紧把之前欠的账清了,不然甭怪我不客气。”
  懒汉自然是没钱给的,软磨硬泡半晌,店家不为所动,最后不耐烦了,直接操起东西要打他:“滚出去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之前算我倒霉,以后再叫我看见你进来,打断你的腿!”
  说完见懒汉还懒着不走,手里的东西再不犹豫的往对方身上招呼去。
  一旁方才听他吹牛的食客看那懒汉被追的满屋子乱窜,只好整以暇看着,全当个解闷下酒的笑话。
  店家追不上他,叫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懒汉终究被赶走了,还挨了一顿暴打,他狼狈不堪的被丢在大街上,老板跟出来,叉着腰站在门口又骂了一阵。
  老板的唾骂和路人的指点让懒汉十分丢脸,他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被踹疼的腹部踉踉跄跄回到家中,然后如往常的每一次,将所有的愤怒和憋屈全撒在了妻儿身上。
  女人用布满血迹的双手护住儿子躲到墙角,男人追上来揪住她被扯得蓬乱的头发,骂骂咧咧着在她身上踹了一脚又一脚,直到踹累了,跌倒在地睡死过去。
  女人看着瘫在地上烂醉如泥的丈夫,浑身的力气宛如被一瞬抽干,轰然跌坐在地。
  她微抬起头,蓬乱的发间露出一张青涩未褪的脸,双眼通红,一侧脸颊肿起,额头嘴角全是鲜红。
  男孩任由母亲抱住自己哭的浑身颤抖,他直挺挺站在那里,垂在身侧的双手越握越紧,看着男人的一双眼充满了愤恨。
  如果目光能够化作刀子,那此刻,地上的酒鬼必然已是血溅当场。
  这样的目光,断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这样的场景,从男孩记事起,就时常的上演。
  这个男孩就是电影的主角——孟识秋。
  在这不久后,他的父亲因为赌钱被人追债,追债的人扬言不还钱就要砍他一条手臂,男人走投无路,竟然企图将自己的妻儿典给对方。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饶了我吧,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们的,一定会还给你们的!”平日里凶神恶煞的男人,此刻趴跪在地上对着债主不停叩首,惊吓使他抖如筛糠,几乎屁滚尿流。
  “给你时间,给你时间逃跑吗?”男人的脚踩上孟识秋父亲的脸,用力撵了几脚,“我很忙,可没时间,再和你玩儿这抓老鼠的游戏了。”
  “啊,——我我我,我不会再跑的,我保证,我一定不会再跑了!”
  “你拿什么保证?”
  男人焦急而惶恐,一双红的像染了狂犬症的眼睛四下乱扫,在看到瑟缩在院子角落的妻儿,一个主意涌上心头。
  “四爷,四爷您要实在不放心,您把他们带走,等我搞到了钱我再把他们赎回来。”
  抱着孩子的女人听闻此言,一剎面色煞白。
  被称为四爷的男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盯住女人的脸看了一会儿,眼里流露出趣味。
  地上的人一看有戏,又忙补充:“四爷,关四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您看我老婆孩子都在您手里了,我还能耍什么花样呢?”
  “那可说不准,而且带他们回去,还多两张嘴巴,咱这是开门做生意的,可不是做慈善啊。”
  “不不不,绝不叫您亏本,这婆娘能干着呢,这小子也聪明,学东西快着,你带他们去,保准不亏的……”见那关四爷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手里锋利的匕首,男人感觉那闪着寒光的利刃下一秒就要划破自己的脖子,又急急补充,“关四爷您看我这婆娘,她长得多水灵,她还不及双十呢,要是我还不出这钱,您,您就把她收了或者卖……啊——”
  第31章
  话未说完,被一声尖锐的惨叫取代。
  待在场众人反应过来时,那一直缩在母亲怀里的男孩,已经扑在男人身上捅了数刀。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拉开!”率先回过神来的关四爷沉着声音道。
  男孩被几个小弟从他的父亲身上扯开,仍要往那人方向扑,关四爷卸过他手里的刀,居高临下,幽深的视线审视着男孩。
  半晌,他幽幽道:“小子,你这是要弑父啊?”冷峻的眼里有意外和不解,却没有震惊恼怒。
  男孩一张小脸紧紧绷着,半晌,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他不配。”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关四爷却听懂了,他忽的笑起来:“哈哈哈,你说的没错,这种畜生,确实不配。”
  ——不配为人父,不配为人夫,甚至不配为人。
  “小子,你想跟我走吗?”
  “不想。”
  “可是你老子,已经把你和你娘抵给我了。”
  男孩沉默了,淡泊的唇抿的发白,良久,他说:“我跟你走,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好小子,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还敢和我提条件?”
  “我知道,你是能要我们命的人。”男孩绷着一张稚嫩的小脸。
  那幅分明没底又要硬撑的小模样,最后反把关四爷逗笑了:“哈哈哈,有意思,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条件?”
  “别伤害我娘。”
  “倒是个孝子,比你老子强,行,我答应你。第二个呢?”这冷峻的杀神一般的男人,竟真是有几分江湖道义的。
  “照你之前说的。”孟识秋转脸看向地上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晕过去的男人,“废了他。”
  要说他的第一个条件合情合理,那这第二个,却显然出乎众人意料。
  可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那男人为了活命,是毫不犹豫就把他们推进火坑的,这样的父亲,有倒不如没有!
  “啧!”关四爷嗟叹一声,把玩着手里刚擦净血的匕首,半晌把那匕首朝男孩递去,“想废了他,你自己动手。”
  看着男孩慢慢接过匕首蹲下去,他也跟着蹲下,一只手搁在膝盖上轻耷着,另一只手虚空指过地上男人的四肢:“从这下去,将筋挑了,能叫他废了又不至于死了。”随意的语气,仿佛眼前待宰的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头猪狗。
  颤抖的小手握住利刃,没有迟疑的扎了进去,鲜血迸射,染红了稚童的眼……
  从此,皇城根下少了一个酗酒施暴的赌徒,多了一个沿街茍爬的残废乞者。
  孟识秋那时候还不叫孟识秋,叫孟进宝,是他那酗酒好赌的懒汉爹取的,其中寓意不言而明。
  他跟了关四爷,但因为年纪小,还不适合跟着他打打杀杀,就被关四爷送到了他大哥关掌柜名下的药铺当个小伙计,关掌柜是个附庸风雅的人,见他头回就说这名极俗,金口一开,给取了叫孟识秋,说望他知书识礼,努力学习、做事,将来能有一番作为。
  药铺卖药,不为济世救人,却纯纯是赚钱的营生,关掌柜不精通医术,也没有一颗仁心,只凭能言善道和苦心经营出的一副伪善形象,将生意做的不小,铺子里的伙计们也都一副势利商人模样。
  年少的孟识秋在这里受到打压和欺辱,最初的反抗被拳脚撵入尘埃里,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讨好,学会了察言观色和虚与委蛇……
  年华转瞬,当初懵懂倔强、眼含杀气的小狼崽,被生活磨去棱角,长成了一头世故圆滑、批了羊皮的成狼。
  他识百草,通药理,长袖善舞外加那一副修雅身形与俊朗容貌,在业界混的颇有名声,认识的人都说,孟识秋要成关掌柜的接班人,关掌柜也这么想,日日将他带在身边,就连手下的账目也渐渐移交给他管理,底下多少人看他眼红,下阴招绊子,关掌柜又只看着,全当作对他的考验。
  明枪暗箭无数,没有将他击倒,关掌柜开始将更多的东西交给他,而从某一天开始,他接触到了那些明面生意之下,不为人知的龃龉。
  药材掺假,囤货居奇,甚至还有鸦片走私……
  孟识秋在这里长大并不容易,他是吃尽了苦头的,心里对这里的人心怀怨恨,只是不知不觉,他也变得与那些人无二,圆滑世故,唯利是图,将良心抛诸脑后。
  乱世出英雄也出鼠辈,战火四起,生灵涂炭,药铺的生意愈发红,关家紧跟时事,做起了倒卖西药的生意,甚至还开了军需物资生产厂。
  国军各方采买军需物资,他们所在的悬济堂因为名气大生意大,被列入供应名单,接到这样的大单意味着财源滚滚来,然而关掌柜贪心不足,在供应物资上动起了歪心思。
  因为军需数额庞大,加上军方的采买价格低于市场价,悬济堂在生产的药品中以次充好,并用回收的二手棉料生产绷带,甚至没有经过专业的消毒处理就交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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