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穿过小桥,从水中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白净的脸上,眼角已经带了一点泪水。
  可恶,又去同情坏人许飞了,
  他擦擦眼泪,快步跑到农田里。
  外婆正戴着个草帽,弯着腰和许娟一起在田里拔草。
  安小凡把一扫光递给了外婆。
  外婆拍拍手上的灰土,结果一扫光,又紧紧抱了一下安小凡。
  “凡凡真棒。”外婆说,“凡凡永远都是外婆的骄傲。”
  安小凡点点头,心情一时也振奋不起来,于是回家写作业去了。
  傍晚的时候,许娟一个人回了家。
  她踩着满是泥巴的鞋子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突然问道:“小凡,你外婆呢?”
  安小凡奇怪:“外婆不是和你一起在田里干活吗?”
  许娟说:“她早就回来了。”
  安小凡摇摇头:“外婆没有回来过。”
  许娟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哦”了一声,脱了鞋往楼上走,没我要做晚饭的意思。
  一直以来家里一日三餐基本是外婆打主手,偶尔许娟做,安小凡打下手。
  这会儿许娟已经默认了今晚自己老妈做饭。
  可安小凡心里却有些不安。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晚做的梦,越想越不安,直到时钟指向了八点,外婆还是没有回来。
  他终于坐不住,一下子坐起身,冲着楼梯口大喊:“妈,我出去找找外婆。”
  没听清许娟应没应他,安小凡转身往外跑。
  他先去了一趟北边田里,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外婆”。
  路过几个散步的妇女问他:“许村长家的外孙,你找谁呢?”
  “我找我外婆。”安小凡着急地说,“你们有看到她吗?”
  其中一个妇女说:“中午的时候俺好像看见她一个人上山去了,太阳那么大,也不知是干啥子去哟……”
  安小凡不等她说完,拔腿就往山上跑。
  “喂,小朋友,晚上么要上山啊,么得灯的……”
  安小凡一路往山上跑去。
  上山的小路上没有灯,只有月光安静地照着,周围丛林里时不时传出动物异样的声响。
  但安小凡根本不怕,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外婆。
  到了分叉口,他毫不犹豫地往墓地里跑去。
  等到了外公的墓地前时,他的身上已经挂了彩,全是路上摔倒或者被枝叶刮伤的。
  没有路灯的山路,没有从山上滚下去已经是万幸。
  “外婆——”他对着空旷的墓地大喊。
  一个苍老而细微的声音在脚边轻轻响起:“凡凡……”
  安小凡心里一惊,赶紧蹲下身,却看到外公的墓碑旁,躺着脸色苍白的外婆。
  外婆靠在外公的墓碑前,虚弱又无力地对安小凡笑了笑。
  她说:“凡凡,对不起,外婆对不起你。”
  “外婆骗了你。”
  “外婆……永远爱你。”
  安小凡惊恐地瞪大眼睛,一双小手死死攥着外婆的手。
  他几乎崩溃地大喊:“外婆,外婆你怎么了,外婆,外婆你不要吓我……”
  轰隆隆。
  下雨了。
  ……
  黑暗的神秘空间里,只有一盏来自无尽高处的顶光灯,淡白色的灯光之下,是一架巨大的十字架。
  一道金白色的光闪过,切断了十字架上圈圈缠绕的绳索。
  十字架上原本被紧紧捆绑的长发男人跌落在地上。
  安容白堪堪落地,白袍上已经满是红色的血迹。
  “结束了?”他对空气中问。
  “安容白,我封印了你一半的魂力。”祂说,“你外婆死了,惩罚结束了。”
  安容白的脸色微微一变:“你说什么?”
  祂的声音充满了怜悯:“你外婆还是死了,安容白,我早说过,命运不可改变,人是斗不过天的。”
  安容白勉强站起身,闭上眼睛,却透过安小凡的眼睛,看到了在大雨里趴在外婆身上痛哭的自己。
  “你的强行介入可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向来冷静而沉着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松动。
  有一点悲伤而复杂的情绪,在他深黑色的眸子里蔓延开来。
  他拖着受伤的灵体,走了几步,
  难道命运真的注定无法改变吗?
  自己曾经所经历的一切,安小凡注定要再经历一次吗?
  ……
  这一次,外婆死于百草枯中毒。
  没有人知道,一个老妇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喝下一大口百草枯,然后安静地坐在丈夫的坟墓旁等待死亡的降临。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中午的烈阳,再到傍晚的晚阳,她的呼吸一点点变得困难,夜幕降临,年迈的老人变得窒息。
  而最让安小凡不能接受的是,那瓶百草枯,是他从超市里买来,亲自递到外婆手上的。
  百草枯,在他们农村这里叫一扫光。
  如果他当时没有去买这瓶药,或者当时他没有先回家写作业,哪怕多问外婆几嘴,
  因为这个心里的坎,安小凡每天精神萎靡不振,几天后大病了一场。
  可和其他孩子生病不同,安小凡生病,并没有人照顾。
  母亲许娟因为自己母亲去世的事情,非常难过,精神状态一天天变差。
  半夜,安小凡顶着三十九度的高烧,从床上爬起来,昏头昏脑地下楼去找药。
  他的意识昏昏沉沉的,沉浮之中只听到安容白微微低沉又磁性的声音一直在耳边鼓励着自己。
  容白哥哥让他起来吃药,他就撑着身子起来下楼去拿药。
  容白哥哥让他多喝热水,盖好被子,他都一一照做。
  迷迷糊糊地,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离开了现实世界,在容白哥哥的身边,被他拥入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他,拍着他。
  他的脸因为高烧而通红,呼出的气息都滚烫。
  他一遍一遍重复着说:“哥哥,我以后没有外婆了。这一切都怪我。”
  “都怪我,都怪我。”
  “是我……哥哥,是我亲手杀了外婆。”
  安容白就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回应他:“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这是安容白最想对过去的自己说的话。
  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
  就这样一连烧了两天,最后还是精神恢复清醒的许娟发现了儿子的异样,赶紧去村诊所里卖了新的退烧药回来。
  许娟看起来有些焦急,把买来的药一把塞进了儿子的手心里。
  安小凡抓着药,正准备一口吞,安容白的声音骤然想起:“别吃那么多。”
  这次生病,让他们两个人意外地打开了某种心灵感应的通道。
  安小凡赶紧停住动作,昏昏沉沉地问:“哥哥,那我应该吃什么?”
  “吃那片黑色的药和胶囊就可以。”安容白说。
  安小凡挑出药片吃了,吃完药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他已经退了烧。
  他把床单被罩都撤掉,连同被汗水浸湿的睡衣一起,都拿到院子里洗了。
  许娟也在院子里洗衣服。
  她洗得比较毛糙,以往外婆还在的时候,能帮着洗就帮着洗。
  现在外婆不在了,安小凡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成长起来。
  他开始意识到,这个支离破碎的家,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要肩负起家的责任。
  从那天开始,他学着独立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养鸡种田。
  他也没再提过“都怪我”这句话。
  因为容白哥哥说过,事已至此,愧疚自责和懊悔是没有用的。
  更何况,这一切本来就不是他的错。
  不怪他。
  ……
  安小凡开始替村里的人家们干些杂活。
  这天,他替新上任的许村长家清理猪圈,许村长和许国花都很高兴,留他在自己家里吃饭。
  安小凡本想拒绝的,却一眼看到餐桌上摆着的老母鸡汤,红烧排骨,肉末茄子……正好这时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许村长和许国花都笑了起来。
  安小凡终究是个孩子。
  他在许村长家吃完饭,许村长拿来一只刚刚杀好的鸡,递到安小凡手上。
  “拿回去给你和你妈妈吃吧。”他说。
  安小凡咬咬唇,最后道了声谢,提着鸡回了家。
  意外的是,家里来了人。
  瞎眼婆婆站在院子里的屋子大门口,她的一只眼睛被黑色眼罩蒙着,另一只小而精明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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