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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臣剑技不精,自罚一杯。」他朝顾岑行大礼,仰头一饮而尽,狭长的凤眸流光潋滟。
  少年天子顾岑抚掌大悦:「好!卫家多是好儿郎,保家卫国当仁不让,朕敬你一杯!」
  满朝文武的酒醒了大半,也不惦记着美人跳舞了,纷纷起身,再度恭敬地行礼致谢。
  卫长风收了剑,落座时路过我席后,趁着我娘离席,伸出修长的指尖点点我的后背。
  我在一片嘈杂声中回过头,扫视四周,见没人注意,才放下心来应付这只臭屁狐狸。
  他的眸子灿若星辰:「江小姐骑虎难下,在下舍己为人,不知谢礼在哪?」
  我亦不遮掩心中不快:「明知我心烦还来巴巴讨赏,好没规矩的臭狐狸。」
  他眯眼挑眉:「妆太浓,配饰太多,颜色太艳,衣襟太低。」
  我反唇相讥:「嘴太毒,性格太坏,动作太多,眼神太差。」
  他又笑眯眯地来磨我的耐性:「江小姐行行好,抓吊钱来。」
  我顺手掂起颗黄澄澄的橘子掷进他怀里:「拿去,小叫花。」
  卫长风鸣金收兵的时机恰到好处,因为我娘后脚就回来了。
  她嘲弄道:「大房的那个死丫头,在那胡言乱语,说什么要同人交朋友。」
  盘中的话梅被她掂起,我姐姐任何不合规矩的行径,都是她下酒的好料。
  我感到不适,好像自己就是这颗梅子,被她含在嘴里,颠来倒去地品尝着。
  六
  尾声,卫长风舞剑结束,顾岑见时候不早,便散了宴席,我最终没能跳那支舞。
  我的舞姿本是我娘对后位志在必得的投名状,错失良机,我娘的心血毁于一旦。
  回府之后,我那从不过问后宅之事的爹,脸都快笑裂了,守着我姐姐嘘寒问暖。
  「淮北,你告诉爹,你是在哪儿看到这些诗词的?」
  「爹,这词不过是女儿闺中用于自娱自乐的拙作。」
  「后生可畏,我江家竟出了个天才!来得正好,来看看爹的新作。」
  我与我娘被他们二人撇下,立于书房外。我娘倒也不恼,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
  「瞧你,脸这样红。一定是酒喝多了,来娘房中喝喝茶,醒醒酒。」
  我的脑中响起嗡的一声蜂鸣,当即抬脚跨进书房,想在我爹与姐姐之中插一脚:
  「爹爹的诗词向来凝练,女儿很想领教一二,不如也来凑个热闹。」
  我姐姐冷笑,不等我爹作答便上前一步,挡在了我与我爹之间,阻隔我的视线:
  「妹妹贪杯喝多了酒,想必脑袋正蒙着,凑什么热闹,歇息去吧。」
  这话阴阳怪气,我爹置若罔闻,还在翻看她的新诗,我娘趁机将我拉出了书房:
  「你姐姐多懂事,你可要好好学学。去房里歇着,娘端醒酒汤去。」
  她语带亲昵,伸手在我背后轻轻一推,我浑身的汗毛,在她碰我之时根根倒竖。
  比起踏入后宫这个隔三岔五死人的虎穴,我更害怕进我娘的卧房。
  我娘就是个疯子,望女成凤的疯子。
  七
  我坐立难安地在我娘房中等了一会儿,房门开了,我娘屏退下人,端着汤来了。
  她把碗递给我,我伸手去接,她却忽而发起狠来,将那碗热腾腾的汤摔在地上。
  天青色的碎瓷片,散落在红黄相间的织花绒毯上,就像她那砰然坠地的皇后梦。
  「跪下。」
  「是。」
  「我许你说话了吗?」
  「……」
  我咬紧了后槽牙,一声不吭地跪回湿漉漉的绒毯。
  「方才别人叫你登台,为何迟迟不去?是听闻后宫前日又死了个嫔,不想入宫了?」
  后宫怪事频发,诸多嫔妃与道士横死其间。后宫闹伥鬼,已是坊间心照不宣的常事。
  伥鬼,是被虎妖吞噬,供它驱使的鬼魂。它会幻化为人形,诱骗过路之人葬身虎口。
  有鬼很吓人,但对官宦世家来说,自家千金未获选入宫,要比撞见鬼要吓人得多了。
  她的指甲用凤仙花染成红艳艳的颜色,正恨恨地戳着我的后脑:「你真是个废物!」
  「怎么他们三个跟打好了商量似的,都拦着你出风头?你同外人串通一气,演戏诓我呢!」
  「我想起来了,从前你同他们三个要好得很。」我娘阴恻恻地弯起嘴角,扯着我的头发,「在我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耍花招又如何,你那点儿三脚猫的手段都是我教的,你逃不掉的。」
  「不吭声了?心虚了?舌头长在你嘴里当摆设?说话!」
  她拔高音调,抓起桌上削果皮的刀,刀面紧贴我的面皮。
  「娘方才没让女儿说话,故女儿不敢应声。」
  这句话极大程度地取悦了我娘,我低头再道:
  「我小时候不懂事违抗娘,如今我是真想入宫当皇后,怎会勾结其他人来坏我的好事?卫长风与陆然是外男,我这几月深居简出,不曾与他们碰面。他俩行事向来乖张,应是喝醉了。至于江淮北,娘都没料到她还藏了拙,我岂会知晓?当时她鬼哭狼嚎地吓人,我是被唬住了。」
  「唬住了?瞧你那破胆,没点儿出息样!是真给被她唬住了,还是装傻充愣,不愿意入宫?」
  必须藉由此事卸她疑虑,否则今夜不得安生。我将额头伏绒毯上,摆出卑微虔诚的姿态。
  「我怎会轻易将入宫名额让渡给她。适才被她唬住了,就在想来,我真该弄死她。」
  我不想杀人,又要凭借以身涉险的狠厉以表决心。我只能这般说,暗暗赌她不会答应。
  「江淮北将将病愈,就能压我一头。不如我今晚就动手,好为娘排忧解难。」
  娘行事谨慎,如今爹很宝贝江淮北,若我动手,爹顺藤摸瓜,她难辞其咎。
  窗外是黑不见底的深夜,漫长的沉默蜿蜒而过,我只听得一两声蛐蛐悲鸣。
  「淮南,你还是沉不住气。她死了不好交代,别让她过得那么舒服就成了。」
  「娘教训的是,我莽撞了。」
  「怎么还跪着,快些起来。」
  我这才敢抬头站起,娘温柔地抚摸我的脸。
  她左右偏头,就像在打量待价而沽的商品。
  「但你今夜表就过于平庸,确实该受点罚。」
  她选了一条称手的软鞭,轻声呼唤我的乳名。
  「乖乖,到娘这儿来。」
  八
  深夜,我云淡风轻地回房,只留一个叫桂花的小丫鬟给我涂药,在榻上疼得龇牙咧嘴。
  药膏是卫长风随手扔给我的,说他兄长收缴了战利品,他却用不来这娘们兮兮的东西。
  于是这药膏就进了我兜里,它冰冰凉凉的,涂起来很舒服,但我心下却感到一阵悲凉。
  是了,其实我不想跳舞,我不想入宫,我也不想当皇后,可不入宫,我便无路可走了。
  我娘与江淮北的生母,是侯门同父异母的姐妹,二人一庶一嫡,我娘做小妾,她做正妻。
  我娘曾尝尽做侧室的苦,逼我一定要争口气,要做嫡女,要做皇后,说这都是为了我好。
  嬉闹、逃课、说谎,稍有违抗我娘的行径,我娘便把门关起来,狠狠打我,直到我屈从。
  我爹政务繁忙,不问后宅之事。他一上朝,相府便是我娘的天下,我身在其中总逃不过。
  我娘教养我,从我的七岁到十七岁。十年间,她是我最大的靠山,我依赖她,但更恨她。
  我要报复她,唯一的方法,是入宫掌权。比起后宫嫔妃的勾心斗角,还是我娘要可怕些。
  入宫,纵使各怀鬼胎,并不妨碍我们目标一致,哪承想竟有人来拨乱我们的如意算盘。
  赢我姐姐是当务之急,但在此之前,我得探她虚实,她是确有本事,还是在故弄玄虚。
  且等着吧。
  九
  时光飞逝,自我姐姐清醒已过三月。
  我娘亲与她的生母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俩又有同一个父亲,因而容貌极其相似。
  琼鼻樱唇,凤眼微挑,肤若凝脂,身段窈窕,唯一不同,是她眼尾有痣。
  故总有人替她惋惜:白璧微瑕,到底比不得无瑕的美玉,她是注定要败。
  然而三月之后,恢复了神智的她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改变了许多人的看法。那晚的一鸣惊人并非误打误撞,她竟确是个大器晚成的天才。仅仅三个月时间,便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
  我展开了桂花买的报来看,却看见我姐姐的大名,正招摇地出就在那报上:
  江淮北棋艺平平,但自创了几类风靡京城的棋种,一夜之间备受棋友仰慕;
  江淮北心灵手巧,擅于研磨色泽美丽的口脂作礼相赠,以此讨得贵妇欢心;
  江淮北精通音律,她的曲风极具开拓性,原创的词亦朗朗上口,风靡一时;
  这不算她的强项,让她名扬京城的功臣是她写的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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