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古代爱情>作伥> 第4章

第4章

  我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我娘便又暴躁地赏我一个白眼,朽木可真不好扮。
  「明年开春选妃入宫,满打满算不过剩下半年。我明早动身去南江的灵隐寺祈福,约莫三个月的时间。归京的那一日,我一下马车,就要见到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废物,记住了?」
  「记住了,娘亲。」
  「真听话,乖乖。」
  十四
  我低眉顺眼地跪在她面前,直至她用完了那盏茶,拂袖而去。
  我大声唤桂花,她睡眼惺忪地推门而入,备好了常用的膏药。
  我半坐在地上苦笑:「没打我,来扶一把,我的腿快跪麻了。」
  桂花比我小三岁,小心思总藏不住:「小姐,夫人真是欺人太……」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这一声清脆又响亮。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眼泪汪汪:「小姐,奴婢可是在心疼你……」
  我冷冷道:「莫要挑拨离间,若说心疼,没人能比我娘更心疼我。」
  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沉着脸叫她抵着墙站好,佯装睡下。
  桂花进门便背对着窗,所以看不见她身后的窗纸上的小窟窿里,正露出一只黑洞洞的眼。
  眼白泛红,因睡眠不好熬出许多猩红的血丝。那是我娘的眼睛,她无时无刻不在窥探我。
  窗后站着的人,有时是她,有时是她的心腹,她们沉默来去,像一只只阴魂不散的伥鬼。
  我本想等人走了,同桂花好好说道说道,叫她别委屈。但近日很累,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已是晌午,桂花不见了,听闻她受了委屈躲起来哭,撞见我姐姐,被领走了。
  我姐姐问她愿不愿意来自己房中做事,她说愿意,我姐姐便在我娘走后,向爹讨来了桂花。
  她倒是惯会扮好心。我在心中恼起了桂花,蠢货,我娘是最恨叛徒的,你是在自寻死路。
  房中的婆子问我是否要讨桂花回房,我说不用。婆子以为我在生气,其实我是在惋惜。
  讨回来也迟了,我娘眼里容不得沙,归京后绝不会轻饶她,倒不如让她安度这三个月。
  我心思歹毒,桂花不喜我,自是应该的。
  十五
  其实这一觉醒来,迎接我的也不全都是坏消息。
  譬如我娘于今晨动身离府,我终于能松一口气。
  动手的时间倒多的是,我决意给一直提心吊胆的自己休个短假,不必去钩心斗角的假。
  我面上盖着我姐姐写的话本,懒洋洋地在院中晒着太阳,不知不觉,竟又看完了几本。
  不得不承认,我姐姐写起话本确实有两把刷子,真假千金、万里追妻,竟该死地上头。
  我姐姐从多嘴的下人口中得知此事,并套出我喜欢的角色,转头将他们一一写死。
  结局篇一出,我便乔装去买,挑灯看完。翌日早,我眯着肿如核桃的眼默默用膳。
  好狠毒的报复,诛人不如诛心,在我姐姐酣畅淋漓的大笑中,我认清了一个事实。
  江淮北的快乐得益于我的不幸,她确是个讨嫌的混账,所以我根本没必要轻饶她。
  就像她自个儿写的那样:「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憋屈。」
  我搁下筷,想到她对我做的种种光辉事迹,唯余一个念头:爆发。
  或者说,诛心。
  十六
  我姐姐的软肋相当好找,或者说,她从未想要隐瞒,她自己对卫长风的好感。
  她那热衷独善其身的性子,却会在赏菊宴上,拉下脸来替卫长风和陆然说和。
  我早已替我姐姐拟好了心碎的剧本,翌日向将军府下了帖子,请卫长风一聚。
  京中民风热情质朴,街畔的女子们会若见到心仪之人,会向他掷花来表达自己的喜欢。
  卫长风一袭绯衣,利落地从高头大马上翻身而下,各色明艳的小花飘飘摇摇落了一地。
  是了,卫长风容貌俊美、出身高贵、剑术精湛、前途光明,这使他俘获诸多千金芳心。
  因而他并不稀罕我姐姐暗中递去的秋波,我需要的正是不会倾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
  卫长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江小姐好雅兴,扰我清梦,有何贵干?」
  没睡醒,这时候的卫长风高攻低防,可戏耍之。于是我开门见山:「做我的情郎。」
  他在这一瞬间如遭雷击,面上露出十分有趣的神色,我欣赏过后才补充道:「我说笑的。」
  我将卫长风拉到角落,希望他帮我个小忙,不必牺牲色相,做做样子气一气我姐姐便好。
  他摸了摸下巴:「要我为了你去相府嫡女跟前扮黑脸?这买卖可不划算啊,江小姐。」
  我就知道他要还价,卫长风是个善于计较人情利弊的男人:「那你要我出什么好处?」
  卫长风唇角微翘,顺势往下接话茬,就跟他练剑时的招式一般丝滑:「做你的情郎。」
  我在这一瞬间如遭雷击,面上露出的神色大抵很有趣,他欣赏过后补充道:「我说笑的。」
  果然,他在我这吃不得半点亏,同儿时没两样,说不准还惦记着七岁时输给我的那场架。
  我与卫长风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儿时争强好胜,对对方不堪入目的一面了如指掌。
  我善妒、阴险、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贪生怕死,不敢违抗我娘,只向更弱者张牙舞爪。
  他也不是什么好料,虚伪、骄纵、自视甚高、不择手段,为谋取利好同旁人虚与委蛇。
  白净的面皮,漆黑的心肝,我与他面对面,就像自个儿在照镜子,免不了要相看两厌。
  「我知道。卫公子这般口蜜腹剑的男人,想来流连花丛时,也是风采斐然、引人折腰。」
  「哪里哪里,怎比得江小姐你外强中干,日后不论花落谁家,定能姿容不减、坐享荣华。」
  「承让了,论心思还是卫公子狭隘三分。」
  「谬赞了,江小姐的小肚鸡肠不遑多让。」
  十七
  激战正酣,却瞥见我姐姐路过,我和他默契地统一了战线。
  卫长风牵起我的手,我微微一怔,但还是僵硬地回握了他。
  若这时候甩开他,倒叫我姐姐觉察出蹊跷来,我悄声问他。
  「死狐狸,又发的什么癫?」
  「既要做戏,就做得真些。你怕什么,这儿又没有旁人。」
  「你好大的胆子,若她向我爹告状,我爹非骂死我不可。」
  「怎么着?怕你爹硬要把你许给我,耽误你来日做皇后?」
  这句酸溜溜的话颇为扫兴,将我心中那点儿旖旎的心思都碾碎了。
  若不是我娘在,这破宫谁要去便去,我可不稀得去那吃人的地方。
  我没有搭话,卫长风便知道他说错话了,向我告饶:「江小姐,在下失言,您消消火。」
  我想起他身边的那群狂蜂浪蝶便想冷笑:「是,我爱慕虚荣,一心入宫,卫公子明鉴。」
  掌心出了手汗,我竟已分不清是我的还是他的,见我姐姐走了便甩开手,用帕子擦手。
  「江小姐,我请你吃烧鹅。」
  「既发胖又生疮,谁稀罕!」
  「买簪子,我买簪子赔罪。」
  「给不入宫的千金买去吧!」
  我心头憋着一股气往前走,七拐八拐地绕到大槐树下,看见一架秋千孤零零地轻晃着。
  正适合作个消遣,我如此思忖,顺势便重重地坐上去,不想绳子断了,摔了个狗吃屎。
  抬头望去,我姐姐好似条毒蛇蛰伏在树上,举着一把大剪子,冲我悄无声息地扬唇一笑。
  追在我后头来的卫长风忍俊不禁,同其他下人一样想笑而不敢笑,我神色窘迫几近失态。
  我要做京城第一美人,温婉是我的美德,绝不能爬树去同我姐姐扯头花……但是,但是。
  但是退一步越想越气!
  十八
  我搭着卫长风的手臂站起来,转头对在扫落叶的仆役道:「去库房取把称手的斧子来。」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二小姐,您叫俺们取斧子作甚?」
  我道:「这树坏透了,不如砍了。」
  「可、可大小姐还在树上坐着。」
  「我姐姐下不来了,我是帮她。」
  「二小姐,这树比你年纪都大。」
  「没办法,谁叫这棵树坏透了。」
  「大小姐您别笑了,快下来吧!」
  「谁怂谁混蛋,江淮南,你砍!」
  我爹上朝,我娘祈福。此刻正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
  大伙儿镇不住两只泼猴,于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隔岸观火的卫长风,企图寻求他的帮助。
  「卫公子,您帮帮忙,帮帮忙!」
  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卫长风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非但不劝我,反倒火上浇油。
  他说了声等着,便在四下搜寻,单手拎来把斧头递给我,郑重其事地拍拍我孱弱的肩膀。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