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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顾岑看我爹极力劝说的样子,似乎心有不忍,揽着我的肩膀:「朕陪你一晚上?」
  我把顾岑悄悄拉到一边,闷闷不乐道:「皇上,您喜欢听江淮南弹琴,对不对?」
  他当即心领神会,伸出指头弹了一下我的脑门,含笑道:「爱妃,瞧你的出息。」
  我佯装吃痛地捂着脑袋,很配合地露出娇憨的情态,顾岑眼中笑意越发浓厚了。
  我们坐上了回宫的马车。车内,他同我十指交握,我发现,顾岑不会出手汗的。
  但是有一个人会出手汗,这个人牵过我的手,却不属于我,他将属于我的姐姐。
  靠在顾岑怀里,我想起我烧给李妙语的那本书,那本书的结尾写着这样一段话:
  「有时人回顾一生,会发现自己做出重大决定的一瞬,往往是一个稀松平常的瞬间。」
  「灵光偶现,机缘巧合之下,你抓住了它,从此人生就变了个模样。」
  「只是那时,尚未发觉。」
  我姐姐真是天才,在我尚未觉察命运残忍之处的时候,她已经学会用文字来揭穿它。
  当我看见卫长风俊美的脸庞,出现在我姐姐画卷上的那个瞬间。我终于选择了顾岑。
  英明的君主、温柔的夫君、完美的床伴,只有他这样好的人,才能给我真正的幸福。
  我仰起头,像小狗一样舔顾岑的下巴,从前总是他来讨好我,现在,我愿意讨好他。
  顾岑愣了一下,低头看我,他澄澈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意,像得到了无价的珍宝。
  我们的呼吸紊乱起来,我伸手去摸索他的腰带,而他闲适地闭上了眼睛。
  我抓住它了,卫长风,我抓住了那个瞬间,辞别少女心事的那一个瞬间。
  再见。
  九十九
  入宫第四年冬,临近年关,我有孕了,尚未足月。顾岑喜出望外,他封我为贵妃。
  这在后宫是一件大事,长公主搀着太后来宫中看我,老人家当时老泪纵横,十分欣慰。
  顾岑的嫔妃不少,却至今膝下无子。凡是有喜的嫔妃,不是死了,就是疯了,稍好一点的,就是孩子没了,人还活着。太后苦于此事,认为宫中有污秽之物,请了不少颇负盛名的道士进来做法,年年都做,今年终于有了成效。
  今年后宫没有死人,伥鬼的传闻散去了。太后下令所有人不准再提,渐渐地,便淡忘了。
  没了鬼怪作祟,太后为他纳妃的热情空前高涨。还未及开春时分,后宫又来许多的新人。
  我站在城墙上,看这些年轻貌美的千金,像一只只花蝴蝶,前仆后继地飞入美丽的樊笼。
  其中风头最盛的是尚书之女苏怀玉。她生得很美,像猫儿,优雅、娇气、骄纵,且牙尖嘴利,但我一时想不起,自己是在哪儿见过她。
  她嗜养猫,顾岑为了讨她的欢心,特许她在宫内养猫,惹来许多嫔妃的不满,其中就有瑾妃。瑾妃来我这吃茶,怒斥玉美人不懂规矩。
  她向来是这样心直口快,同这样的人交好反而不会太累,我对她还算喜欢。
  悦妃今日礼佛不在,戳瑾妃额头的工作由我来承担,她瘪着嘴被我戳脑门。
  我吓唬她:「嘴大漏风,仔细你的皮!」
  大家都轻快地笑起来,说别唬她,她胆子小又爱哭,应当剥橘子来堵她的嘴。
  瑾妃去吃她的橘子,容贵人接下她的工作,大胆发言:
  「瞧她那发梦魇的样子,我看这苏怀玉与沈锦一样,是个拎不清的大情种!」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看向新来的许美人许柔柔。
  许美人直言不讳:「臣妾怕猫,都是绕着玉祥宫走。」
  十分可笑地,我变成自己以前极不齿的那种女人,不由自主地与旁人松了口气。
  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我本就心存不满,得宠的是我,我只是偶尔会难受一下。
  如今我不过有了二十天身孕,他便陪别人去了,说不妒恨是假的,我恨得要死。
  我还得作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主持大局:「她养她的,你不要去逗猫便是了。」
  瑾妃三两口吃完橘子,拉起袖子给我看她的手臂,胳膊上有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她养的那些小畜生,性子都骄纵得很,你可要小心些。」
  「本宫又不爱出门走动,也不喜欢猫,不会去招惹她的。」
  「娘娘不去惹它,指不定它会来惹娘娘呢。嘶……好痛。」
  苏美人卖了个好,叫自己的小宫女去太医院叫个有空的来,为瑾妃涂药。
  太医提着药箱飞似也地奔来,为她细细地上药。
  瑾妃疼得龇牙咧嘴,没大没小地打诨求饶。
  年轻的太医极力忍笑,抖着手把药涂了。
  大家喝了几壶茶,见天色已晚,便散了。
  一百
  难得落了一场冬雨,宫中亭台楼阁隐没在灰暗的雾色中,隐约透着鲜红的门帘。
  我有孕在身不宜侍寝,顾岑来宿的次数渐少。他之于我像碧色之于冬,是稀客。
  顾岑会来看我,但已不留宿,毕竟他是男人,这是人之常情。我在心里为他开脱,直到他唯一一次留宿,被发了梦魇的玉贵人叫走的时候,我挂着淡笑的假面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我坐在床上,被褥还残留着顾岑温热的体温,她没来之前,我在宫中待了多久,就承了多久的宠,顾岑为了看我弯弯唇角的模样可以放下一国之君的身段。
  而她小小一个贵人,胆敢从我这贵妃榻上抢人,她可真该死啊。
  该死的不止是她,还有顾岑,我给他真心,他竟胆敢离我而去。
  小桃听到我这儿的动静,慌张地从床上爬起,敲了敲门小声道:
  「娘娘,您早些歇息。」
  「你下去,本宫静静。」
  她走了,我起身在华美的寝屋里来回走动,呼吸急促,气血上涌。
  拂袖把桌上的茶具扫个精光,我不觉解气,又伸手把那木桌掀翻。
  小窗被风吹开一道缝隙,灌来一股渗人的凉意,我登时清醒了些。
  我发现,自己身上有了几分我娘的影子。如此暴戾,实在是可怕。
  我低头看着尚未隆起的小腹,好像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我是宫中唯一有孕的人,旁人再得宠,也不能取代我。
  一百零一
  天越来越冷,有孕近一月半的时候,我浑身乏力,还吃不下饭,只能请太医来殿内熬很苦的药汤。
  冬阳一出,雪就消融。玉贵人一发梦魇,我便要送顾岑离开。这样的情形一月内上演了将近五次。
  我不得不重温起儿时的功课:忍受。我对幸福的需求胜于旁人,却因时也势也,不得不忍上一忍。
  当年,宫中的嫔妃从桂花糕中看见了锦嫔的落败,如今,定能从顾岑离去的背影中,看见我的退让。
  宫中个个都是人精,会做墙头草的人精,风往玉嫔那儿吹,她们的骨头全软了,都只朝玉嫔那儿倒。
  渐渐地,我的院子冷清起来,只有没心没肺的瑾妃过来吃橘子,我觉得她心性沉稳难能可贵,打趣她:
  「许小瑾啊许小瑾,瞧你的出息。入宫空长我一年,一点儿上进心没有,光吃橘子去了。」
  「你我已不是招人怜爱的懵懂少女,总有人是。天下那么多美人,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扳倒一个,另一个凑上来。咱们在宫里斗来斗去,左右是斗不赢一辈子的,倒不如不斗好了。」
  她絮絮叨叨地递给我一瓣剥好的橘子,抬手的时候衣袖下滑,露出一截藕段般无瑕的手臂,似泼出的牛奶。
  「你的伤好了?」
  「咦?」她把手臂翻转过来看,笑道,「那么深的伤,得亏没留疤,够本宫开心几天了。」
  「是哪位太医调的药?」
  「就是那日传来的那位。我看他上药还算麻利,就托人去问他,能不能给我调祛疤的膏。他近来可是长公主跟前的红人,医术高超,架子大得很,不是嫔妃亲自开口,轻易请不到他。」
  我心里微微一动,点了点头。
  听说女人有孕,肚皮会越撑越大,就会留下很丑的皱纹,我要防患于未然才好。
  瑾妃离开之后,我没有即刻托小宫女去请那太医,而是命人去查林太医的底细。
  家中几口人,住在何处,生平最爱什么东西,确认无碍,我才传他来宫中看诊。
  林琅老家在淮南,与我过去的名字一样。我并未见他,便心生一股莫名的亲切。
  英俊的林琅跪在地上,脊背挺得很直,年纪轻轻颇负盛名,让他身周徜徉着一股轻慢。
  他的身家性命被我查得干干净净,但却不恼怒不恐惧,有这副心性,倒叫我十分讶异。
  在我殿内熬药的太医变成了林琅,他很守本分,在我的贵妃榻前,永远是跪着熬药的。
  我需要用什么药,他就抓什么药。他的药箱里似乎藏着一片海、一丛草、一抔土、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他从那口药箱里掏出紫苏、白术、木香、陈皮、炙草、黄苓、当归……有的要研磨成粉,有的直接煎煮,不管是哪种药方,他都配得慢条斯理,就像是个很有谋略的将军,对麾下的所有药材都了如指掌。我旁观他制药或者熬汤时,发现他有双骨骼分明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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