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顺势把他踹回马车里,当即夺下马鞭,拉紧了缰绳。
粗粝的绳索磨着我的手掌,好疼,我狠狠地皱起眉头。
鞭子狠狠地甩在马屁上,响声清脆,我要它调转方向。
马蹄高高扬起,激荡起一片尘土。
一百三十四
「你说吧,我听着。到了圣前,你只说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保你不死。」
「我知道你无心违抗,否则我怎能轻易争得过你。你只管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二小姐!您得回府休息,您看看您一会儿要小的死,一会儿又说要保小的不死……」
「是!我是疯了!但我还能保你不死,还赏你黄金百两!你若不说,现在就滚下去!」
「二小姐,您说的可都是真的?」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下去!」
金钱的力量果真大,他即刻道:
「江贵妃被疑与太医私通,竟然带着小公主自焚于宫中。皇上去拦她,没拦住。就、就……二小姐,贵妃死意已决,您入宫去劝她,她不也将您打昏,设法扔出宫墙了吗?您节哀!」
「这些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贵妃娘娘自个儿说的!娘娘夜里说发梦魇,遣散了那些宫婢,就把殿给点着了。宫婢都吓傻了,赶紧请人来救火。但那火太大了,贵妃娘娘抱着公主站在阁楼上说话,说她清清白白,说她听到流言蜚语,恨不能一头撞死,还说你入宫劝她也没用,劝不了她,她早将您赶出去了。皇上劝她赶紧抱着公主跳下来,火要燎过去了,人又过不去。贵妃竟是看也不看皇上一眼,就一头扎进那火海里了!好大的火,我一个爷们看着发怵……二小姐?二小姐?」
我怔怔地发愣,维持着举鞭的动作,双耳响起了嗡嗡的蜂鸣,我的美梦终是破灭了。
「二小姐,属下的兄弟几年前在相府当过一阵子差,说您与贵妃年少时常一起玩耍。」
「属下知道您二位姐妹情深,您别想不开啊!您往好的想想!」
「您就想,打今儿起,您就是京城的第一美人了!」
我神思恍惚,竭力想让自己冷静点思考,冷静点。
定是假的!我姐姐也是很怕痛的,她也害怕吃苦,怎敢自寻死路?
——「是吗?江淮南,你一定要来接我,你要一直等我,一直等我。」
她同我这样说,她怎会去寻死?她一定是用了什么鬼点子,躲过了!
——「好!江淮北。我一定会去接你,我会一直等你,一直等你!」
我脑中混沌,只余下这两句话,喃喃道:「等等我,我来接你,我来接你……」
我双手发颤,交握在一起,不断地抓挠自己的手背:「马上、我、我就来……」
「二小姐,二小姐!要撞墙了!」
我勒紧缰绳,然而已经太迟,那堵墙就在眼前,要与我迎面撞上。
电光石火之间,那首领拔刀扎在马臀上。
而我的手腕被一只手攥住,扯上了另一匹马。
是谁?我茫然地回头,是我的姐姐吗?
她总是很厉害,宛如天神下凡,救我于水火。
眼神再度聚焦,我看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卫长风。
一百三十五
他眯着眼看发狂的马带着车跑远:「他跳车了,没什么大碍。」
「二小姐,我救你一命,就当还了你过去的恩情,意下如……」
他戛然而止。
我抬眼看他赤红的双眼:
「江、淮、南!」
卫长风念着我曾失去又重新获得的名字,咬牙切齿,似乎有极大的怨气。
他认出我了?不,他只是被我姐姐退了婚,又见故人,所以才情难自禁。
我现在该做的事,不是与故人共乘一马在此叙旧。情爱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我要入宫去找我姐姐,不知她躲到哪里去。若我不去接,她被发现就不好了。
「你松手,把这马给我,我要入宫!我要去找江淮北!」
他没有松手,我低下头狠狠咬住他的手背,尝到腥味。
「我知道你去做什么!别回去!我要你过正常的生活!」
这句话并没有打动我,恰恰相反,它戳中了我的死穴。
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你连眼前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你却能义正词严地来救她,你要的只是你廉价的感情!
而我,我再想要你飘忽不定的爱,我只想要救我姐姐。
我面色阴沉下来:「我要回去,我姐姐在那生死未卜。」
「就算她生死未卜你也不能回去,跟我走,离开长安!」
「我姐姐还活着,我要接她出来,我要保住她的性命!」
「若她死了呢?你还过去做什么!」
我仰起头,紧盯着他:「去报仇!」
「我要剜仇人的肉,抽仇人的髓,拿她的头骨来盛血喝!」
卫长风不说话了,我知道,他会懂我,他也有大仇未报。
他爹因他战死沙场,他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那群蛮夷。
我同他都有求而不得之人,追悔莫及之事,他会明白的!
「你真想好了?」
「别浪费时间,你松手!」
过分伤人的话脱口而出,我才知道,自己对他早已心怀怨怼。
他神情震动,似乎明白自己的出现不合时宜,终于松开了手。
我的腕上是一片红痕,他力气真大。
「我知道了,上马,让我送你一程。」
「不必,把你的马给我,我自己去。」
「你骑术不如我好,我比你快得多。」
我哑然,被他拉上马去,脊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他缴来的那柄匕首正紧贴着我的肌肤,收在我胸前。
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刀子一般割着我的面颊,生疼。
活生生的卫长风,我年少时的骄阳,就在我的身后,而他再不是我的止痛良药。
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时至今日,我早就无路可逃,已经全然陷入某种疯狂。
我不会饶过他们,绝不会,我要他们生不如死,尝到比我痛上千倍百倍的滋味!
身后挥鞭的卫长风忽然道:
「你知道要怎么杀人吗?」
「你以为我不敢杀人吗?可别把人瞧扁了!」
「我掳来杀父仇人,却让他侥幸逃过一劫。」
「怎么?你心软了?」
「他的心脏在右。但那时我捅的是他左胸。」
「他没死?」
「如果你要亲手杀人,要记住这一点。有些人的心脏长在右边。」
「直接捅进心脏才能死吗?如果失了手怎么办?」
「拔出来,再捅,要快。其实你捅脾脏也会死。」
「我没杀过人……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一击毙命?」
「勤学苦练。你扎个草人,日日用它来做练习。」
他骑术果真了得,说几句话的工夫,便到了宫门前的两三里开外。
「你自己骑马去,宫门口有人守着。若叫他们瞧见了就不太好。」
卫长风把马鞭递给我,该他下马,他却不动。我不耐烦地扭过头。
双眼被他蒙住了,一片漆黑里,他道:「这里有血,我替你擦。」
我的面颊上,传来温热又柔软的触感。他轻快道:「嗯,好了。」
他松开手,笑着看我,眼睛弯成了月牙:「今天真漂亮,淮南。」
只是这么一瞬间,我几乎要心软了,只差那么一点点,藏在我心底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逃,我们逃吧,我不在意你当我是谁,这都不重要了。我不想再摧心剖肝,踽踽前行。
一起去西北,在纷飞的战火里,我们做朋友或是眷侣。捂彼此的眼,对仇恨视若无睹。
但是不行,我用力地绷住脸庞,哪怕我流露出一丝悔意,他都会带我走。
我是江淮北的妹妹,是蓬蓬的母亲,我是李妙语的朋友,是顾家的死敌。
我不想再逃了,我逃了一辈子,到头来得到全是悔恨。逃避,毫无用处。
轻易弃她而去,我将噬脐莫及,此仇不报,我此生夜不成眠,抱恨终天。
卫长风,你和我的归途不在一处。若有了牵绊,我与你都不能背水一战。
死死地咬紧牙关,我将他推开,转过身去冷冷道:「卫长风,我要走了。」
「走,你走吧!」他朗声大笑,翻身下马,我想回头看他,被他喝止住。
他温声道:「不要回头,人要向前看,才能向前走。江淮南,你保重。」
我没有回答他,挥鞭抽马,大喝一声驱马向前,如他所愿,没再回头。
我想他也是一样,与我背道而驰,向各自的归途奔去。
所以他没有看见,我为他流下的,那滴眼泪。
长风过境,携泪而去。
一百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