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于是我顺杆子往上爬,又提让林琅来煎药的要求。他恨恨地磨了一阵的牙,也默许了。
林琅煎药,我被勒令不能把他丢进锅里煮或者给他灌热水,只好每日在他来煎药时说些下三滥的话激怒他,他屏息凝神,不理会我。林琅让我意识到,有一技傍身是多么重要,当一个人的水平优秀到一定程度,即使你在其他方面做得不好,你的主子也会非常乐意保你一命。
但我不乐意,不论他效忠谁,都对我不利,他不愿说又不能死,那就最好滚得远远的。
顾岑来小院时,我正在阳光下同小宫女翻花绳,灵巧的手指在红线里外上下翻飞。
看见他来,我并未行礼,他也不在意,只是对我说:「朕少时也常以此作为消遣。」
我毫无诚意地恭维他,皇上您真是厉害啊。他不依不饶地坐下,伸出双手:「来。」
我与他你来我往地翻了一小阵,最后我两手胡乱拨开,有些恼怒地撑出一张死结。
顾岑作势要弹我的额头,但林琅正巧要来熬药,我把头缩了回去,让顾岑扑了空。
我趴在窗台上,紧盯他熬药的动作。继续看他像施法一样,从小屉里抓出一把新的药材。
寝屋内,林太医往小锅炉里投入一把把草药,我说,烟熏火燎的,太闷了,把窗都打开。
他点点头,把窗打开。顾岑坐在外头慢悠悠地喝茶,眼神从未离开过缠绕在指尖的红绳。
他忽然道:「江淮南,到朕这儿来。」
我道:「您知道,臣女得时刻盯着。」
顾岑伸出手指,向后勾我的衣领,拖着我往后仰。力道之大,勒得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对他怒目而视:「怎么?把臣女当您的狗了?皇上,别忘了臣女是为何如此戒备的!」
顾岑伸出手掌,死死扣住我的面颊:「朕是一国之君,天下是朕的,你自然也该听朕的!」
我舔了一下他的手掌,他错愕地收回了手,我蔑笑道:「一国之君,也有猎不到的东西。」
「是什么?」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头俯视我,「你说说看。」
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在我面上游走,我指了指自个儿,道:「我。」
隔天,顾岑送给我一个明黄的锦盒,执意要看我亲手打开它。
那是一条美丽的狗链,金色的锁链,酒红绸缎上镶嵌着玛瑙。
顾岑道:「戴上。」
我道:「给您戴?」
他道:「让朕看看这颜色衬不衬你的肤色。」
我道:「臣女看颜色比较衬夏贵人的肤色。」
他似乎早知道我要这样说,讥讽道:「戴上,朕让林琅离宫。」
贱货。我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施舍,在他的注视下套上了项圈。
「朕这不就得到了?」他含笑道:「学两声狗叫给朕听一听。」
一百五十
不日林琅南下江南访学,不知归期几何。长公主入秋食欲不振,顾岑带她去围猎。回来时顾纾用猪笼装了几只棕毛野兔,听说是给顾岑的猎犬一窝儿端了。顾岑威风凛凛地从马上下来的时候,长公主身后的仆从就抬着那一笼兔儿,随她耀武扬威地从所有嫔妃面前走过。
天气还没有冷到那程度,但我已经围上了毛领。太医说我身子寒凉,需要时刻注意保暖。
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样,想来是浑身上下由内到外都被顾岑给哄妥帖了,实在是叫我作呕。我蒙受屈辱换来顾岑低头让林琅南下,他和顾纾之间好容易有道裂缝,又叫他转头给补上了。
顾岑走在最前,像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顾纾挽着他,面上带着温柔的笑。若不是有身份与血缘横在其中,或许他们真会成为臭味相投的恩爱夫妻。我笑了笑,向下扯了扯毛领。
一簇白绒绒中兀然出现一抹血色,玛瑙折射着天光,使湮没在人群中的我陡然变显眼了。
所有的人都面对着他俩,太监宫女低着头,只有顾岑与顾纾姐弟俩,直勾勾地看向了我。
我舔舔唇,对顾岑露出一抹笑。他的眸色暗了几分,想不到我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引诱他。
毛领遮住我戴上的项圈,现在它毫无保留地向这姐弟俩展露出来,把我当作礼物献出去。
他撇下顾纾,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拢住我的领子,在我耳畔沉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其实我与他都心知肚明凶手是谁,也对他对顾纾的偏袒有所领教。这围猎的目的我俩也心知肚明,他要安抚顾纾,免得顾纾逃离他的掌控,直接把我杀了,那他可又要倍感无聊了。
不行,顾岑,你不能既要她又要我。旁人只以为你们姐弟情深,你也自以为在我面前掩饰得很好,但我知道你们的结盟有多牢靠,远非亲情。我要你做决断,要你和她反目成仇。
「臣女也想要兔子。」
「朕再猎一窝给你。」
「只要那笼子里的。」
「朕是给你脸了!」
「那臣女还给你。」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着我和顾岑,却听不清我们在嘀咕什么。我作势要扒下领子,好让所有人将顾岑的喜好看得看清楚些,他握住了我的手,额间青筋凸起,显然是动了怒意。
我一点儿也不怕他生气,能撩拨顾岑的情绪,这是个好兆头。
「安分点,朕一会儿就让她分两只兔儿给你。」
我不再胁迫他,因为目的达到了。在顾岑眼里是分两只给我,对顾纾而言,都该是她的。
顾纾太听顾岑的话,这样不对。我希望她能闹腾起来,最好将顾岑对她的情谊败得精光。
翌日,顾岑当真给了我两只兔儿,顾纾也来。我命人把它杀了炒熟下酒吃,招待他们俩。
顾纾一口都没吃,只是静静地看着。听说她对动物倒是有爱心,把那几只兔儿好好地养着。
后来,剩下的兔子全被野狗咬死,满地的肉屑与鲜血,顾纾下令将看守兔子的宫婢赐死。
宫中怎会有野狗呢?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哑然失笑。
顾纾,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条狗。
同时我明白,我的悠闲日子要到头了。她有胆子如此高调地摈弃顾岑的赏赐,无异于在暗中拂下顾岑的面子,这是她即将开始不服管束的信号,顾岑养的这条好狗,要发脾气了。
一百五十一
毫无疑问,这是赌局最危险的部分。我身无长物一无所有,只能用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
想起那些死状凄惨的嫔妃,我还是会感到不寒而栗。收拾现场是顾岑的职责,那么这些被凌虐致死割下身体一部分的嫔妃,一定就是顾纾的手笔了。我原以为那些消失的四肢、脏器、五官、皮肤、毛发是被顾岑收起来拼做顾纾的模样日日观赏了。
但在宫中受允入阁的我查阅过那些逝者的画像,她们失去的部位与顾纾并不相像,那她剖下这些部位,就是为了报复了。
一个人要碾死一只蚂蚁,只需动动手指,因为力量的差距是如此悬殊,她根本不屑善后。
我曾对长公主怀有一种未知的恐惧,因为我不知道她手段如何、性情如何、谋略如何。可以说,在宫中的许多年,我一直以为苏妃或玉妃才是那个扮猪吃老虎的幕后黑手,因而看清真相的那一刻,我觉得她很可怕。
这种近乎掌控全局乃至掌控国君的全知视野,就是长公主看我、看我姐姐时的眼神。
她与顾岑共享秘密,她的存在凌驾于所有嫔妃之上,骨子里一定透着股轻慢的优越。
她不是学不会徐徐图之,她只是不想,杀死一只蚂蚁,还需要耍上三两回花招不成?
不,只需简单粗暴,一击毙命。
在与顾岑周旋的这些日子,我一遍遍回想当年的一切:桂花糕里大大咧咧地放着能让人毁容的毒药、死不见尸的锦贵人与她疯疯癫癫的宫婢、失去五脏六腑还被塞白纸团的李妙语、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明目张胆地滚落在毛毯……与其说是暗中使坏,不如说是明晃晃的炫耀。
她与顾岑的畸恋不能见光,所以她转而用另一种形式告诉所有人:你们瞧,他有多爱我。
他爱我,爱到为我收拾残局;他爱我,爱到纵容我的阴毒;他爱我,爱到愿意为虎作伥。
我之所以觉得她可怕,是因为这些事最后无一例外,全都无疾而终。我以为那幕后之人手眼通天,皇宫中遍布着她的眼线,甚至能瞒过顾岑的双眼。而后我又有一个大胆的新猜想:
或许顾岑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呢?他非但知道,还偏袒她、保护她,甚至鼓励她继续做。
所以他身为国君,即使尊严受到鬼神挑衅,仍扯谎来蒙骗我,说他不是不愿查,是不能。
只是还有一件事让我觉得蹊跷,若顾纾与顾岑自是一体,那我姐姐清白被毁,顾岑岂会不知,在新婚之夜还同我缠绵悱恻,俨然心无芥蒂,见了落红也未露出惊讶之情,说明他不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