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把门关起来,抓着他细弱的脖颈,狠狠地抽他,把他的头按进泔水桶里又提起来,对涕泗横流的顾晨道:「乖乖,母妃同你说了多少次,听话,为何你就是学不会呢?」
他双眼通红地瞪着我,撕咬我的手臂,咒骂我、憎恨我,用更加恶劣的行径来报复我。他十岁开始学会残害宫婢,此事被我得知之后,我勃然大怒,指着他的脑袋骂他是个贱种。满身是血的他笑嘻嘻地同我说话,他说:「母妃,您也知道凌虐旁人不好,为何还这样对孤?」
我道:「蠢货,本宫恨的是你凌虐旁人吗?本宫恨的是你自毁名声,将来如何继承皇位!」
他倒退了几步,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不敢置信。我逼近他,我的影子笼罩在他惊恐的脸上,我笑笑道:「你怕了?知道为何赢不过本宫吗?」
我蠕动着嘴唇,说出了那句深藏在心中的呓语。
我是我,也是我娘,我与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你斗不过本宫,因为你怕死,所以不能成大事。」
世间有一条金科玉律:博弈,总是赌注大的人赢。
我抬脚跨过宫婢的尸体,缓缓地蹲在了顾晨身前。
「乖乖与娘,一荣同荣,一损俱损,好不好?」
我与他的小指,勾在一起,真是母子情深啊。
他垂下了头,啜泣着同我抵着额头,向我承诺:「儿臣听话,儿臣会稳坐储君之位。」
这就对了,顾晨。你要学会理解并且接受一些道理,那就是,命运它其实不讲道理。
没有小孩想要生来就作恶,生来就受苦。也没有母亲会无缘无故地想要凌虐、逼迫自己的孩子。只是我们身在其间,需要遵守游戏规则,尽管它有时不合情理,扭曲疯狂。但这就是你我的宿命,从你降生在这个世上开始,就该为你享受的富贵荣华,支付合理的酬劳。
你要学会用不友善的尖刺包裹心灵,再向高处攀爬,直到你自己成为规则的制定者。
顾晨疯狂地读书、写字、练剑,尽心尽力地做一个优秀的储君,远胜过所有同龄人。
我真是为了他好。我心中已经逐渐认同了我娘的话。她没有错,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如果想要自己和孩子过得更好,就必须摒弃些美好的事物,有得必有失,做人不能既要又要。
顾晨为那个宫婢修了个小坟,还遣人去给她在宫外的家人送金银财宝。我对此嗤之以鼻,愚善、伪善,这是最坏的品质。人生只两条路可走,要么善良地死去,要么恶毒地活着。
顾晨他想要善良正直地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贪念。
我穷尽浑身解数都得不到的东西,他也不会得到。
一百六十
十四岁时,他爱上了伴读的女子,是女扮男装的小书童。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段恋情,但还是被我发现了,因为他眼里闪动着心悦的光芒,也不再憎恨命运的不公,与当年心悦卫长风的我何其相似。
我告诉他,你的婚姻会成为你一生的助力,而不是一个污点。现在本宫数到三,你要把身边的这个污点抹去,还是要牵着她的手,同娘一起死在后宫?
一。
我打开了柜门。
顾晨拉着她跪下来,向我磕头:「母妃您息怒!小草可以不要名份的!」
二。
我选好了绸带。
「殿下别哭。」她拉住顾晨,替他擦额头的血:「小草愿意替殿下去死。」
三。
我缓步走近她。
顾晨指了指我的胸口,在层层衣物之下,有一枚玉扳指,静静地吊死在那里。
他冷冷道:「母妃,这不是父皇的赠物,你为何要戴着?难道你没有感情吗?」
他这一指,就像往我心上射了一箭。我被定在原地,没有把绸带套在她脖上。
我当然有了,我又不是冷血的怪物,若没有感情,何必要把一生耗在深宫里。
卫长风松开了捂着我眼睛的手,笑着看我,眼睛弯成了月牙,说,你真漂亮。
蓬蓬穿花裙子,从橘子树后探出圆圆的脑袋,朝我傻乎乎地笑,说被发现啦。
新年第一场雪,我们笑着在雪地里打雪仗。那雪真大,把我们变成了大傻瓜。
我骑上墙头,我姐姐却逃之夭夭,朝我扮鬼脸,还骂我,说我真是嘴巴毒辣。
时光倒流,我变成七岁的孩子,牵着我娘温暖的手,抬起头,朝她扬起笑脸。
「我们淮南是不是乖孩子呀?」她抱起我,「淮南真乖,你是上天赐给娘亲的礼物。」
那时候真是太美太美了,生命中明明有那么多值得留恋的事,我却不懂得珍惜。我以为我们还会有明天,有以后,我以为人生中会有无数个冬天来安放那一年的雪,砌我此生的归路。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可是这一切痛苦的源头,究竟要追溯到哪里去?我不明白。
我好像看见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我自己,弯弓搭箭,指着我眉心:「难道你没有感情吗?」
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就像一片落叶跌进土里,我对顾晨道:「把她送走,送得越远越好。」
他牵着她的手,转身就跑,他想把她送到天涯海角去,送到我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他真傻,我怎会找不到呢?他爹是皇帝,他娘是皇后,他的反抗不过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傍晚他回来,对我道:「母妃,你要孤做什么?」
我搁下茶盏,朝他招手:「乖乖,到娘这里来。」
「您不会杀她,对吗?」
「对,所以你要听话。」
「孤会听。孤保证。」
他啜泣着,扑进我怀里:
「孤恨透你了!」
我抚着他的背,淡淡道:
「本宫很爱你。」
一百六十一
年轻的美人苦于圣上又爱上了别的女人,她过来求我,求我给她那味能让男人上瘾的香。
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怎么?一月都要了三回。」
「臣妾是想省着点用,但、但那熏香,用少了皇上就没有……」她小声道,「没有感觉。」
「皇上这香熏得多了,自然没有用了。」
「熏多了?臣妾才用了不过一年半。」
「后宫这么多女人,他夜夜精力旺盛,能熏得不多吗?何况还有些野方子,也很凶。」
「臣妾愚钝,求娘娘明示。」
「多添点。」我啜了一口茶,「你想得宠,你就多添点,添到他闻了就有反应为止。」
「可是皇上的身体……」
「你爱上他了?是不是?但他可不会只钟情你一个女人。若你没有孩子,待他不爱你了,你便没有依仗。还是说,你天赋异禀,不会变老?」
「皇后娘娘,皇上他发现不了吗?」
「他闻惯了,鼻子早坏了,你放心用吧。有本宫给你撑着腰呢。」
最重要的是,他瞧不起女人,他觉得女人是羔羊,不敢去反抗。
新来的美人只有二十,与顾岑差了将近两轮。但我很看好她,她很漂亮,也很聪明,拼了命地来巴结我,去我姐姐的祠堂抄经念佛。最重要的是,她很有野心。
她来找我,不是为了让顾岑爱上她,而是问我,要如何在宫中屹立不倒。宫中常有这样的女人,我十分慷慨,不吝赐教。顾岑知道我不爱他,因此他十分安心。
得益于这份不爱,我能毫不嫉妒地替他看管这些肥羊。好让他无聊时进羊圈大快朵颐。
他已经四十九了,还如此不知死活地挥霍精力。顾岑迟早自取灭亡。
我冷冷看着。
看着他日渐肥胖的身躯;
看着他搂着不同的女人上床;
看着他依旧用那蹩脚的把戏说甜言蜜语;
看着他日渐佝偻的脊背;
看他稀疏的头发;
看他狠狠地发火,在朝堂砸碎一盏玉器;
看那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悚然一惊的神情;
看着我爹在我面前诚惶诚恐,照我指示在私下奔走送礼。
宫中的皇子公主很多,但我从不害怕储君之位落入旁人手中。
顾晨是很争气的,腌臜的事都交给我来做,他只需要做个明君。
一百六十二
三年后的某个深夜,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太监来宫中找我。她摘下帽子,绸缎般丝滑的长发倾泻而下,我认出了她,顾岑的宠妃,我指点过的女人,其中的一位。
她惊慌失措地上前抱着我的腿,不停地磕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救臣妾吧!臣妾只是像您说的那样多添了一点香,皇上他、他就翻白眼了,还不能动!」
我不耐烦地蹬她一脚:「别嚎,有本宫在还慌什么?你在此处等着。」
我外出领了个太监,对她道:「这人办事很牢靠,你带本宫过去吧。」
她一边带路一边哭:「皇后娘娘,不是臣妾干的,臣妾只是像您说的那样,多添了一点香。臣妾问过太医,除非连熏了十几年,否则不会……您一定要救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