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叶夷简颇有些无奈地补充,“姚月娥一介女子,想要服众,只怕是技艺与人持平都不行。她须得要高出别人很多很多,多到众人无话可说、无刺可挑才行……你懂我的意思吧?”
  封令铎闻言沉默。
  他不喜欢薛清,不喜欢他对姚月娥过于越界的在意,故而出于私心,他实在是不希望姚月娥与薛清合作。况且姚月娥若是真的选择离开封府,那让她见识一下这外面的险恶和偏见,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毕竟离开他的庇佑,不仅仅只是意味着自由。
  思及此,封令铎收回目光,垂眸盯着案上书卷对叶夷简道:“你派几个暗卫跟着她,确保上次那种事不会再出现,其余的……不用多管。”
  “哈?”叶夷简挑眉,但看着封令铎神色肃然的样子,又觉得他不像是说笑。
  不过也是,叶夷简心想,孩子都是在外面被欺负了,才知道父母的好,封大人大约是想着借黄慈的网,追自己的媳妇,看看能不能以此逼得姚月娥回头。
  啧啧……
  叶夷简在心里感叹,若不是自己跟这人一块儿长大,怕早就被他这九曲回肠的心思给绕死了。
  什么高深莫测、难以捉摸,不过是大男人的小心思罢了,啧啧!
  *
  瓷展设置在建州城外的北苑茶场,这里自前朝以来,就一直是御供皇室的茶园。
  姚月娥的马车辰时出发,到达展会场地的时候,茶场前已是人头攒动的景象。
  这次闽南茶瓷展因着皇商的名头,很多外地的、乃至外邦的行商都慕名而来,此时已经三三两两地候在了外头。
  姚月娥才做窑厂不久,也是头一次见这样盛大的场面,一时竟生出些胆怯,抱着匣箱的手也不觉收紧
  了几分。
  进了正院的仪门,在正堂正对着的堂院内,姚月娥见到了今日前来参展的各家展台。
  这些展台在长方形的堂院中围包四边,中间是一个大长案,想是用于向商户和评审们展示瓷品的。
  姚月娥围着正院走了一圈,终于在距离商户和评审席最远的角落,找到了自己窑厂的名牌。
  “敢问这位小哥,”姚月娥蹙眉问一旁负责检验的伙计,“这瓷品的展位,是怎么定下来的?为何我家的展台位置这么偏啊?”
  那伙计瞟了一眼姚月娥身后的牌子,不耐烦地答到,“展位是按照各位东家历年的成交量和名气来定的。今日这样的场面,好的位置自然是要留给有名气的大家,难不成弄你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上去?这不是丢咱闽南路瓷品招牌的脸么?”
  那人说话语气轻蔑,全程正眼都不瞧姚月娥,摆明了把看不起写在脸上。
  齐猛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火大,当即拽住那人的襟口怒叱,“你说谁砸招牌呢?!”
  那伙计也不好惹,当即便回怼,“谁发火我瞧不起谁!”
  “你!!!”
  “齐猛!”姚月娥语气肃然地呵住了他,转头对那伙计道:“小哥说得很有道理,我家伙计不懂规矩,护主心切,还望小哥海涵,不要跟他计较。不过……”
  姚月娥顿了顿,眼神落在堂院左边的一溜展台上,问那伙计道:“我有一款瓷盏在阳光下才能见得其美,其他的展品就算了,只是这一款,能不能放一只在那一处的展台上?不耽误什么。”
  伙计生得瘦弱,方才被齐猛那么一拎,面上崩着,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如今听得姚月娥这春风化雨的两句,心里很是受用,于是便点头,说先看看姚月娥要放过去的盏。
  姚月娥从箱匣里捧出了那只曾给薛清看过的乌金盏。
  这不看还好,一看那伙计的神情便肉眼可见的为难起来,他叹口气,指着那边展台上已经放好的瓷盏道:“看到没?那个是何家窑厂的展台,你这乌金盏好巧不巧,人何老板也烧。你让我这么摆一个过去,不是明晃晃打人家何老板的脸么?这我可是真帮不了你。”
  伙计拒绝了姚月娥,摆摆手走了。之后便有人过来检验了各家瓷盏,确认了摆放的位置。
  离开的时候,姚月娥越想越觉不是滋味,她在报名申请上分明填写了展出要求,位置远近不是问题,关键是得有光。如今她四下环顾,才惊觉自己竟然被安排到了全场最暗的角落,心里顿时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干脆趁得验货人不备,偷偷藏了只盏进袖子。
  巳时正刻,以黄慈为首的评审团落座。他今日穿了身灰茶色绢质直裰,衬得他整个人容光熠熠,丝毫不见被陈方平之死影响的阴霾。建州府知州和薛清分坐于黄慈两侧,再往外几个,就是些瓷茶爱好的藏家。
  品鉴先由几位主审观看后提名,再由专人取来,在堂院正中的长案向众商户展示。而姚月娥也在此刻偷偷混进了商户之中,想看看这帮人准备耍什么花招。
  不多时,展会正式开始,随着展台上遮布的揭开,一只只各式各样的瓷盏,在众人面前一一亮相。
  也是这时姚月娥才发现,站在她所处的商户观展位,角落里的那些瓷盏,根本难以看清。而正位上的评审也都像是说好了,纷纷只叫看何家、邱家和林家几位颇有名气的大家作品。
  她的那些瓷盏一个因着距离远,一个因着光线差,一直默默陈列在角落,很是副无人问津的惨样。
  这一幕,也恰巧落在了假扮行商、混在人群的封令铎眼里。
  不知怎的,有一瞬间,他又想起那只曾经伶仃挂在封府廊下的香囊,不觉恍惚了一下。
  那日姚月娥在龙窑前笑靥如花的样子突然闯进来,封令铎想起她院子里挨挨挤挤的泥胚,还有寝屋里满桌满地的画稿。
  那种想逼她知难而退的念头,倏尔便有些动摇了。
  不过是烧窑制盏,他封令铎莫非还满足不了?
  他甚至可以在大昭的任何地方,为她批下一座山,再修上十个八个龙窑。但凡她喜欢,她就能有这辈子都烧不完的盏。
  封令铎觉得自己不该对这种小事排斥或者不安,于是冷脸示意身旁的仆从,叫看姚月娥的盏。
  然不等仆从开口,堂院里响起一道清朗的声线。
  评审位上的青衣郎君温声开口,对那长案前的伙计笑道:“能看看西南角那位师傅的盏么?”
  第20章 抢人光天化日抢他媳妇
  话一出,关注点一直在几位大家的众人齐齐怔愣。
  负责取盏的伙计还跟薛清确定了一下,“薛老板说的是西南角的那个展台么?”
  “正是。”薛清笑着回应,神态温淡从容。
  一时间,众人的眼光都被吸引到了西南角的那一块区域。
  “好嘞,薛老板您稍等。”伙计点头应了,转身将上面的瓷盏都取了过来,逐一放置在堂院正中的长案上。
  此时午时刚至,日光正盛,春日潋白的阳光如水,泼洒其上,为每只瓷器都镀上悦目的华彩。特别是那只暗藏乾坤的乌金盏,强光之下,隐有金光折射,浮动如夕阳余晖,夺目似金星凌日。
  人群中已有人发出低低的喟叹,询问这是哪家师傅的手艺。
  “奇淫巧技,哗众取宠,总归还是上不得台面。”评审席上,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呲笑一声开了口。
  他穿一身秋香色暗云纹丝锦长袍,头戴黑色方山巾,长须美髯,端的是文人雅士的衣着作派。早春时节,天气不见炎热,那人却手持一把折扇,说话时轻摇慢摆,神色倨傲。
  取盏的伙计被这么一岔,一时有些尴尬,站在长案后面,笑得不太自然。
  薛清却似全不被他所扰,依然挂着那副亲和的笑,态度淡然地问那人到,“魏老先生有何见解,不妨直言。”
  这人是建州府颇有名望的魏氏家主,早年曾在淮南路为官,致仕后返乡,又在新帝登基时率先表态归顺。新帝予以嘉奖,他便名正言顺地成了这十里八乡有名有望的乡绅。
  他因着本就出身大家,又见过些世面,平日里还喜欢书画茶瓷等高雅器物,如今说的话,自然是颇有些分量的。
  那人听了薛清的请教,倒也不客气,“哗啦”一声收了折扇,轻点着那只乌金盏道:“这只黑釉盏线条收束过多,虽流畅,但不够大气,金沙式样半遮半掩,一来媚俗,二来小女儿情态,忸怩含羞,上不得台面。如此粗俗之作,怎可以上大雅之堂?说出去,也只是贻笑大方罢了。”
  言讫,他将那折扇一甩,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
  姚月娥真是被他这装腔作势的样子给气笑了。
  什么狗屁的媚俗、忸怩、小女儿情态,这人分明是知道这些盏出自她手,所以故意诋毁。偏生评审都跟说好了似的分分附和,还真有些不懂行的藏家和商户被带偏,开始认同那倚老卖老的乡绅。
  骑上头来的污蔑,姚月娥当然不能忍气吞声,她挑眉“哦”了一声,回呛那老头道:“这么说来,魏老先生是不喜欢乌金盏咯?那为何方才对着何老板的乌金盏,魏老先生便赞许有加,说这盏大俗大雅,韵味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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