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而薛清大约也是早就安排好的一环,配合着封令铎演戏,亏得姚月娥刚才还误会了薛清对她的意思。
  心里那些杂乱总算是顺了些,姚月娥不喜欢欠人情。若薛清帮她只是因着她的手艺,那这份恩情,姚月娥还可以还;但倘若薛清图的是别的什么,姚月娥还不起,便会觉得承他的人情都变成了负担。
  围观的商户有了骚动,而现场的加价还在继续。
  一开始加到三百两的时候,还有人参与,后来越往上走,大家都渐渐地没了声儿,只剩下薛清和封令铎在竞价。
  两人一个沉稳淡漠,无甚表情,另一个儒雅温润,笑容浅淡,可姚月娥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空气里就是弥漫着噼里啪啦的火星,两人颇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五百两。”
  随着封令铎身边小厮的报价,现场陷入一片死寂。众人无一不惊愕侧目,看向这位和衣坐于角落的郎君,交头打探此人的来历。
  正午的日头升上来,堂院内渐渐地有了些燥意,薛清在听到封令铎那一声报价后没有再开口,只是逆着光,笑意盈盈地看他。
  不知怎么的,姚月娥总觉得两人间这种剑拔弩张的感觉并不全是演戏,她能看出封令铎此刻的恼怒,也能看出薛清笑容里暗藏的锋刃。
  薛清最后还是松了口,他对封令铎拱手笑到,“君子不夺人之好,看得出这位老板对姚师傅的作品颇是喜欢,既然如此,薛某激流勇退,也算是成人之美吧。”
  在一片掌声欢呼之中,薛清示意小厮将属于姚月娥的展品号牌,呈给了封令铎。
  竞价尘埃落定,周围响起人们不时的报喜,姚月娥兀自站了一会儿,神色平静地出了展堂。
  一同陪她前往的齐猛和六子自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两人在候场的地方正等得磨皮擦痒,见姚月娥出来,便兴高采烈地向她道贺,说要借着这桩喜事,回窑厂跟大家伙儿好好地喝上一场。
  姚月娥不好扫他俩的兴,便应了下来。
  几人返程时顺带买了熟食和酒,马车一路疾行,赶在晚膳前回到了窑厂。
  大家伙儿一听窑厂拿下了御供,和一张五百两银子的订单都高兴坏了,这酒就饮得格外尽兴,直到人定时分才逐渐平歇,勾肩搭背、酒酣耳热地回屋睡去了。
  姚月娥也跟着喝了几杯。
  她酒量一般,往往几杯就倒,但今日她收束着自己,没有喝得酩酊大醉,跟着叶夷简的人上车时只有些微熏。
  闽南开了春,晚上的风也带着阳光的暖意,吹得姚月娥神思荡漾。
  她想起封令铎离家从军的时候,似乎也是一个春日,再忆起自己听闻他不告而别时的心情,大约也就明白了今日的不快是来自何处。
  两年前,封令铎因起义而离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的只言片语,从那个时候起,姚月娥就知道,在封令铎心里,她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也难怪往后他每每往府里寄家书,有给封夫人的,有给封令菀的,就是没有一封信是寄给她的。
  那种感觉微妙也奇怪,分明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却又不是他最亲密的身边人。
  他有他的家国理想、天下报复。而她呢?
  她只有后宅的闲言碎语和荣宠攀比,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有,她是一个只能依附着他而存在的人。
  姚月娥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所以逃离了封府。
  可时至今日她才发现,饶是封令铎千里迢迢地找过来,他也还是那个封令铎。那个将她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随时都可以再次不告而别的封令铎。
  于他而言,她就像那些瓷盏,是可以竞价争夺的物品,他想要利用她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始终只是他棋局上的一颗棋。
  因为他像以前一样自负,笃定她没有选择只能配合,也就不必再麻烦与她交代什么。就像今夜出门喝酒,姚月娥不会去知会大白一样,因为说与不说,它都只是一只呆头鹅。
  一只呆头鹅能懂什么?
  姚月娥从偏门进来,一路走得偏偏倒倒,行过大白的屋前,她破天荒地踢了踢大白的门板,把睡意正酣的大白给吵了起来,才心满意足地往自己的寝屋行去。
  今夜的暖风依旧缕缕地吹着,拂动檐下零星的灯笼,落下虚虚实实的光影。
  不过亥时一刻,宅邸里就是一片夜深人静的光景,姚月娥一路行进来,只在外院看到几个值夜的侍卫,而她的屋里也是罕见的漆黑一片。
  姚月娥不想麻烦别人,于是自己开门。酒意上头,难免燥热,她就着月色清辉去寻灯烛,也顺手脱下了套在外面的半臂。
  她今日是作男子打扮,半臂一褪便只剩里面的一件袍衫,顿时也觉上头的热意缓解不少。
  火光乍亮,纱灯里透出莹莹的光,姚月娥掌灯外行,绕过一道红白芙蓉绣屏,乍见那后面一道清俊颀长的身影。
  醉意微阑,姚月娥脚步略顿,疑心是自己喝酒上头的缘故。然而下一刻,男子冷肃抬头,凛然的目光相对,姚月娥心跳一滞,摔了手中纱灯。
  火光一灭,周遭复暗,姚月娥心跳惶然,却听那人起身,朝她缓步行来。
  他行至姚月娥面前,俯身拾起地上纱灯。两人离得极尽,乃至起身之时,都能感受到他略微深重的呼吸。
  在他身边整一年,姚月娥熟悉封令铎这样的状态。
  他不是一个喜欢将情绪宣之于口的人,相反,越是情绪翻涌的时候,他通常越是沉默淡然。
  “你……在这里做什么?”姚月娥语塞,他今日这样的反常,倒让她忆起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争吵。
  封令铎并未回应,只是俯身拾起地上的纱灯,点亮了。
  朦胧烛火映上他的脸,那双漆黑的凤眸低低地垂视,看不清情绪,却无端让姚月娥的心跳跟着快了几分。
  “喝酒了?”封令铎声音低沉,语气也听不出喜怒,可姿态却是他惯有的强势。
  许是酒意上头,原本的积怨被这句质问点燃,姚月娥心中恼火,仰头回呛了句“你管不着。”言讫脸色一沉,绕开封令铎迫近的鼻息,转身就要离开。
  腰上忽紧,姚月娥被揽得踉跄后退,后腰险些磕到束腰桌,好在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扶住了。
  封令铎欺身上来,将她桎梏在两臂和桌沿之间,眸色寒凉,吐息灼热,他垂眸攫住她,心中却是翻江倒海的恼意。
  他想起今日的展会上,眼前女子一身青竹色半臂,饶是梳着最普通的男子发髻,站在乌泱泱的一片人群里,依旧如一株清丽的竹,是全场最为亮眼的存在。
  特别是她红着张脸,与那老乡绅据理力争的时候,那样的神态和眼睛,让封令铎想起自己初次在回廊看见她与家仆的争辩,明媚鲜活,像北漠难驯的野马和桀骜的苍鹰。
  于是同一个瞬间、同一个人,封令铎竟然荒唐地心动了两次。
  她还是以前那个姚月娥,脾气又臭又倔,算不上聪明却又会耍些小聪明,身边也总是不缺解围的人。
  以前是他、是阿刘,现在是齐猛、是薛清。
  封令铎想起今日展堂上姚月娥看向薛清的眼神,心中漫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敢肯定那时的姚月娥是有触动的,可至于那触动是感激还是心动,封令铎不得而知。他只知道那时的她,被现场那么多人看着,漂亮得不像话,可她转头望向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那样的眼神像一把带刺的刀,扎进封令铎的胸腹,刺得他喉头生疼。
  以至于他将事先与薛清的约定置于不顾,恼羞地与他竞价,仿佛要争抢的根本不是姚月娥的瓷品。
  分明是他精心呵护出的娇花,平白被人觊觎就已经够让他恼火,哪还能就这么被攀折去了?
  那他堂堂封相成了什么?全大昭最好笑的笑话?
  心头火起,揽着她后腰的手便不自觉收紧了,封令铎俯身再进一步,鼻尖轻触她莹白的面颊,声线沉冷地追问:“喝的什么酒?”
  怀里的身子闻言颤了一颤,那双棕色的眸子瞧过来,映着火光晶亮,愠怒中又泛着莹莹微光,跟她以往在帷帐间的神情如出一辙。
  喉头似有什么灼热的东西在蔓延,封令铎兀自咽下,而下一刻,却听那张翕合的樱唇吐出句一模一样的,“你管不着。”
  轻飘飘的一句,像是一粒火星落入滚油,悄无声息,却能引起滔天的灾难。
  姚月娥的视线带着恼怒,撇开那双早已暗流
  涌动的瞳眸,伸手想推开他的禁锢。然指尖甫一触即男人的手臂,封令铎反手一转就将她扯回,身体前倾,将她几乎是压在了身后的束腰桌上。
  他把着她的腰,另一手从后面牢牢锁住她的脖子,趁得姚月娥张嘴的间隙,灼吻铺天盖地地漫入。他像一只野蛮的兽,毫无章法地掠夺,挤进她每一寸的空隙,倾泻着满身的戾气和怒火。
  姚月娥怔忡,她记得两人相识这么久,封令铎虽也有过不讲道理的时候,但如今这样的凶悍强势,倒还真是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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