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那时除了费尽心思讨你欢心,没有其他办法。”姚月娥垂眼不看他,目光却决绝寒凉,“你那院子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我若是今日惹了你不悦,明日他们就能挤兑到我跟前来。夫人和她身边那个刘嬷嬷都不喜欢我……”
  “姚月娥,”封令铎给她两句话气懵了,难以置信地追问:“所以你是在告诉我,以前跟我的那些,并非你自愿,而是迫于无奈……”
  姚月娥不说话,也不瞧他,那样子便是默认了。
  “也就是说……”胸口抽了一下,封令铎扣住她的后脖颈,生生将人给掰了回来,“也就是说……你现在告诉我,你不仅之前弃了我,还打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利用我……”
  姚月娥被问住,着实不知该怎么回他。
  骗吗?利用吗?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以前的她是在讨好。
  况且他们身份这样不对等,两人之间除了颐指气使和谄媚逢迎,还能有什么呢?
  爱吗?姚月娥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是心跳没来由地一滞,她想起自己刚进封家不久,恰逢邻州大旱的时候,因着赈灾的事,封令铎为此三个月都没能回家。
  彼时姚月娥也还没有因大白的事惹封夫人不快,便跟着封夫人去过一回封令铎任职的邻州。
  那日炽阳暴晒的州府衙门前,青衣郎君眉目俊朗,形容却是狼狈。汗滴沾湿了他的衣裳和鬓发,若不是那一截被襻膊露出来的皮肉,看着实在不像粗野乡夫,姚月娥怕是都认不出,这人便是她月前才在家宴上瞧过一回的封少爷。
  她也是后来才从封夫人对封令铎的指责里知道,那时候前朝自顾不暇,根本没精力赈灾,而那时所有的赈灾粮款,都是封令铎带着人马,走遍了邻州八县,一点点从富商乡绅的私仓里借的。
  以至于往后的时日里,姚月娥总会想起那日州衙的门前,他大汗淋漓、形容疲惫,却还是为了赈灾亲力亲为的样子。
  她想,如果当年来她家乡赈灾的,是一个像封令铎那样的官,那爹爹和娘亲,会不会就能熬过那个灾年?
  就因着这么个毫无根据的念想,姚月娥在封府熬了两年,她以为自己虽然卑微,但毕竟与封令铎有着肌肤之亲,在他的心里,她多少也该是占着点位置的。
  如今想来,姚月娥只觉那时的自己真是傻。
  有人能做个好官,却不一定能做个好丈夫。而封令铎或许至始至终,从未把自己当成过她的丈夫。
  如此,长痛不如短痛,她既已决定离开,断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思及此,姚月娥对上封令铎的瞳眸,目光决绝地点了点头。
  “好……姚月娥,好好……”封令铎气结,一把将人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又不知该拿她怎么办,邪火没处发泄,便随手拾了旁边的烛台就往门外砸。
  “啊呀!”
  随着烛台落地的闷响,传来的还有某人口齿不清地惊呼。
  封令铎今日被气得不轻,情绪又被不速之客打断,他便也没了跟姚月娥争下去的心思。再看叶夷简捂头从地上颤巍巍地爬起来,眼神还往姚月娥身上乱瞟的模样,封令铎登时就气不打一出来。
  “闭眼。”他手里端了杯冷茶,作势就要往叶夷简眼睛上泼,吓得他赶紧转身背了过去。
  封令铎这才安顿好一切,和衣从屋内行了出来。
  叶夷简怔忡地看着那个兀自走远的背影,顿时明白了过来,只觉胸中怒意翻涌。
  “封溪狗!”他怒喝一声追上前去,一把拽住封令铎的袖子,侧身指向姚月娥的屋子,压低声音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封令铎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回视,谁知软骨头的叶夷简这次却毫无退却之意,继续凛眉怒道:“不说你是一国之相封氏后裔,但就身为七尺男儿,居然能干出强迫女子这种龌龊之事!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向御史台参你?!”
  到底是理亏,封令铎面色虽冷,但也无话可说,只悻悻地移开眼,沉声回了句,“她本就是我封府的人。”
  “我呸!!!”叶夷简不忿,怼脸封令铎骂到,“少给你的禽兽行径找借口!你现在算什么?跟那些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别说姚月娥现在还是我大理寺保护的重要证人,你这是无视王法,直接跳到我头上拉屎!”
  被叶夷简指着鼻子骂不还口,于两人而言都还是头一次。叶夷简骂完冷静下来,迎上封令铎那双冷沉的眼,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腿软。
  “咳咳……”他清了清嗓缓和气氛,复又才假意提醒了句,“别忘了我们来闽南路首要是为了查案,你若是逼走了姚月娥,让案子查不下去……”
  “她敢!”封令铎瞪向叶夷简,“她现在可是御供亲点的师傅,她要是敢走,那可是违抗圣旨。”
  “所以你也不想她被皇上砍了吧?”叶夷简就此挨过去,看着封令铎的脸心痛念叨,“这姚月娥下手是真狠,你看,一点儿力都没收着。全大昭能在你脸上留这么大个五指印的,怕是也只有她了,啧啧啧……你说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啊?该不会就是喜欢她抽你吧?”
  一席话说完,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封令铎面无表情,看得叶夷简心头发虚。
  他寻思着自己方才那话怕是真说对了,不过就算封令铎真有这个爱好,被他这么直白地点出来,总归是惊世骇俗了些。
  于是他张了张嘴,半找补地又道:“这对女人啊,要分类型,像姚月娥这种,就是茅坑里的石头……”
  叶夷简顿住,迎着封令铎要吃人的目光立马改了口,“我是说姚月娥这人吃软不吃硬,你得怀柔,懂不懂?再说了,她人就在这儿,你只要温柔一些,哄着一些,凭着你这脸、这身条儿,任他十个八个姚月娥也得迷糊不是?”
  “你是说,”封令铎眼眸微眯,语气危险,“让本官以色侍人?”
  “……”叶夷简语塞,心道虽然意思是这个意思,但表达委婉一些,乍一听,也未尝不能是另外一种意思。
  面前的人蹙眉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眼神落在他腹下某处,而后哂笑一声,转身甩袖走了。
  叶夷简:“……”
  次日,姚月娥头脑昏沉地醒来。
  不知是酒意未散,还是昨夜与那人近身搏斗的缘由,姚月娥浑身乏累,望着头顶素白的帐子呆了半晌,才撑臂从床上坐起来。
  目
  光冷不防落在妆台的铜镜上,一股热意霎时烧得她双颊泛热。镜子里,肩头和脖颈留下了些痕迹,拜某人所赐,姚月娥现在是有嘴都说不清。
  好在如今天气不算炎热,还能以服饰遮掩一二,姚月娥骂着封令铎起了身,去衣柜里寻了件交领衫穿上。
  巳时未至,姚月娥就已经从宅邸出发前往窑厂
  昨日忙着喝酒庆祝,订单的事她没来得及交代,御供单子要得急,今日不能再耽搁。
  盘算间,马车停在了窑厂门口,姚月娥掀帘出来,看到的就是大家井井有条盘点收货的模样。
  齐猛一见姚月娥便迎上来,笑着唤了句,“师傅。”
  姚月娥有些心虚地紧了紧襟口,目光错开齐猛,落在那些泥料和松木上问:“这些是御供单子的原料?”
  齐猛摇头,“这些是那位银霜和茶叶沫单子的老板送来的。”
  “哈?”姚月娥惊愕,看着快要堆了满院的原料对齐猛道:“两百只银霜和两百只茶叶沫,一共才四百只的盏,怎么能用到这么多的原料?对方没算错吧?”
  齐猛继续摇头,“我也问过了送货的人,对方说那位老板就让送这么多,还说这次用不完的以后用,不必还回去。”
  姚月娥无语,换作过去,这种占便宜的事情是值得她高兴一下的,可一想到这笔单子的主人是封令铎,她就总觉这后面,有那人什么不可告人秘密。于是,她也高兴不起来,只一脸凝重地挥挥手,让齐猛把东西都搬进去了。
  很快,窑上其他人听闻动静,都纷纷围过来,姚月娥也就着这个机会,把御供和订单的事都分配了下去。
  “那姚师傅看看,这工钱是不是也能给大家伙儿涨一涨了?”
  冷不防的一句玩笑,打断了大家的吵嚷,姚月娥回身,看见六子一拳摁在梁三胸口,笑着同他打趣,“活儿还没干呢!你这小子就念着涨工钱?怎么?老丈人问你要聘礼了?”
  一众人哈哈笑着,却冷不防见梁三变了脸色,支吾着道:“确实是前不久,家里给相看了个姑娘,我们两家都还挺满意的,就、就想快点把事儿给定下来。”
  话一出,现场霎时起哄声一片。
  窑厂里除了姚月娥和其他几个师傅,多数还是烧窑劈柴的体力活,所以年轻小伙子居多。这些人大都是二十上下,正是春心荡漾的时候,最喜欢凑这些热闹。
  六子一听便来了精神,笑着揶揄梁三到,“我说怎么这么着急涨工钱呢?原来人着急的是抱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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