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直到后面的时候,封令铎才开窍似的莽撞起来,开始关注她的回应,尝试给她深深浅浅的欢愉。
  只是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清冷的月华疏疏地落在凌乱空荡的床榻,姚月娥却将自己捂在被衾里,偷偷地哭了。
  许是已经练习过太多次,她哭也只是抽动肩膀,没有半点声响。
  说委屈,也是委屈的。
  没有过程的温柔晓意、心心相惜,尽管封家郎君已是她见过的所有男子中的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姚月娥始终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命如浮萍。
  可矫情归矫情,哭过之后,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况且再次寄人篱下,姚月娥早已深谙其道。
  不过是心里过不去的时候,需要给自己一些慰藉,如果把目标换成唾手可得的钱财,而不是虚无缥缈的真心,日子才会变得有指望。
  眼前本就模糊的画面慢悠悠地晃起来,水色、月华、火光,像被打翻的颜料,斑斓地搅动着,渐渐变成刺眼的太阳。
  姚月娥怔忡,半晌才颤颤悠悠地撑臂起身。
  周围是封闭的岩石,洞口有初升的日光漏进来,面前一堆已经燃尽的篝火,絮絮地冒着白烟,想是刚熄灭不久。
  她记得昨天遇了刺客,似乎是封令铎救了她,可是……姚月娥懵懂地扫望空荡的四周,看见一个人背着光从洞口行了进来。
  “姚、月、娥!”那人咬牙切齿地攫住她,一副恨不能饮血啖肉的模样。
  第26章 牙印惹火就算了,怎么管烧不管灭
  可姚月娥没心思管他怎么了,封令铎甫一出现,她的全部视线,就落在了封令铎那张俊脸上的一圈压印。
  然而昨晚的兵荒马乱,姚月娥本就只记得三成,如今更是早忘了自己意识不清时的所言所行。于是她一脸无辜地问封令铎道:“你……脸怎么了?”
  “……”百般武艺不敌她素手,封令铎被问得冷笑,应声到,“对啊,被一只良心漆黑的美女蛇给啃了。”
  姚月娥听得蹙眉,她自是不记得昨晚的水潭里,两人针锋相对、以吻会友的事。
  彼时封令铎反客为主、抢得先机,姚月娥寸步不让、积极回应;封令铎何时见过她如此主动?惊讶之余也按耐不住心头欣喜,毕竟久别重逢,都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两人已别三载。
  二十几岁的郎君血气方刚,从战场那等全是光棍的地方回来之后,就再没开过荤,而今面对自己女人的投怀送抱,封令铎觉得自己哪怕是个太监,也会有反应。
  况且她方才捧着他的脸唤他封溪狗,那就是认得他的。
  邪念一起,就像落入滚油的柴薪,那些想做却没有机会的事像火舌舔舐心口,撩得他心猿意马。
  本就是他的人,现在还主动送上来……
  封令铎喉头发干,将她整个人更狠地摁进怀里,女子身体温软,如一床上好的锦被。
  身体某处的异感,像清晨昂首的睡莲,蠢蠢欲动,寻觅无处,腹下更是闯进千军万马,毫无秩序,只等一声令下。
  然而一阵锐痛嚼碎了所有旖旎心思。
  姚月娥不知突然发了什么疯,照着他的侧脸就是狠狠地一口,若不是封令铎反应快,任由她这么咬下去,他的脸得直接被嚯嚯去半张!
  到时候,他还有什么资本去让姚月娥回心转意?
  而更让人生气的是,轻薄了、冒犯了,罪魁祸首舔着唇一无所知地笑笑,倒头就晕了过去。
  封令铎将她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人都还是懵的。
  这人早不晕晚不晕,非要将他一个巴掌一颗糖地捉弄够了才罢手,出来惹火就算了,怎么还管烧不管灭?!
  封令铎气得肺炸,可他没有那种奇怪的癖好,对着副毫无反应的“尸体”,又实在是找不到兴趣,便只得自认倒霉地将人扛了,寻到一处安全的藏身之所,将两人都安顿下来。
  姚月娥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她习惯了封令铎的阴阳怪气,当下更是毫无理会的心思。
  于是她起身整了整衣裳,望了眼洞口的天,自语道:“都这个时辰了,刺客想必已经撤了,可以回去了。”
  被完全忽略的封令铎心思百转,却在见到那人头也不回地行出洞口之时,也提步跟了上去。
  四月的暮春,山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阳光在树梢跃动,不多时就让人暖和起来。
  姚月娥从一块岩石后面绕出来,望天挠头道:“怎么……好像越走越偏了?”
  也是此时,她想起身后沉默跟了一路的男人,转身问他到,“你认识回去的路么?”
  封令铎愣住,敢情这人带着他在山里一顿瞎晃悠,是因为她找不到路?!
  姚月娥当然知道他的狗脾气,赶紧迎着他那副要吃人的模样抢占先机,“我、我我可没说过我认识路啊……”
  “……”封令铎横眉,心道这人推卸责任倒是利落。嘴上内里都是伤,他又不想跟她多说,脚步一转拐了个弯,兀自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身后响起窸窣的脚步,姚月娥着急忙慌地跟了上来,惊讶又不解地道:“原来你知道路啊,可你知道怎么不早说,还跟着我一通乱走?”
  封令铎面无表情乜她一眼,冷声道:“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想回去,还是药没醒,想带我去什么地方,像昨日一样……”
  话说一半,封令铎兀自收了声。
  姚月娥看着他两颊泛起的可疑红晕,扯着他的袖子追问:“昨日?昨日怎么了?”
  好在肚子咕咕几声,打断了她,封令铎清了清嗓,指着不远处一条溪流道:“从昨晚到现在,我都没吃什么东西,体力不支走不动了。去那边看看,能不能捕些鱼先填填肚子。”
  姚月娥捂着肚子“哦”了一声,顺便把要问的事忘了个精光。
  两人行至山溪边,封令铎挽起裤袖下了水,粼粼水光之外,一团乌紫色的东西卧于不远处的河滩。封令铎瞧不出那是什么,俯身正要将那东西翻过来。
  “别碰!”
  身后传来姚月娥的声音,他手臂一紧,被姚月娥利落地往回拽了几步。
  封令铎怔忡,然不等他问,便见姚月娥俯身拾起岸边一枝枯木,轻轻将那团东西翻了过来——身体僵直,四肢紧扣。
  封令铎脊背一凛,发现这竟是个已经死掉多时的男婴。
  他登时有些恍惚,饶是多年沙场征战,亲眼目睹过无数次死尸,但赫然面对一个初生便失去性命的婴儿,封令铎一时也觉心中怅然。
  姚月娥却淡然得多,她起身环顾一圈,指着岸边一处长着芒草的泥地道:“你找点能用的东西挖个坑,我们把他埋了。”
  “埋了?”封令铎蹙眉,语气错愕地问:“死了人不报官,直接埋了?”
  姚月娥这才反应过来,想是一向养尊处优的封少爷,从不曾遇到过这样的情景,便耐下性子同他解释,“闽南路的百姓,大多只养两男一女,过此辄杀。更穷苦一点的,干脆生子不举,溺死之后便偷偷寻个没人的地方扔了,报官也没人会搭理的。”
  封令铎剑眉深蹙,却隐忍不发,半晌,他才冷着声追问了句,“为何?”
  “当然是因为交不起官府派发的丁身钱啊。”姚月娥用木棍刨着土,语气恹恹地道:“每年每丁七斗五升米,够一个壮年劳动力吃饱一个月呢。”
  “一个月?”封令铎难以置信,追问:“只因为一个月的口粮,就杀掉自己的孩子么?”
  姚月娥有点生气,觉得封大郎君的这个问题,就像是他以前教给她的那个成语,叫什么“何不食肉糜”。
  她白他一眼,撑着手里的木棍问封令铎,“你知道有多少百姓,从生到死,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么?”
  封令铎不说话,眉却蹙得更深。
  姚月娥看着他,语气平淡地继续道:“天福四年的时候,那一场饥荒全村百余户人,最后熬过来的,连半数都不到。”
  “天福四年?”封令铎问:“那时你才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吧?何以记得如此清楚?”
  姚月娥抬眼看他,半晌又拾起地上的木棍刨土,漫不经心地回他到,“因为我爹娘就是在那场饥荒里饿死的。”
  自揭伤疤的回答,让封令铎有些意外,这是他第一次听姚月娥谈起她的过去,一时竟无措地不知如何接话。
  他蹙紧了眉,提醒姚月娥道:“可是大昭初建的时候,已经明文废除了前朝所谓的丁身钱……”
  姚月娥几乎要翻他白眼,叹气道:“你书读得比我多,当是比我知道朝廷的令法到了地方,能保留下来的还有多少?而且当地官府向来是只捡对他们有利的,曲解或无视对他们有害的。像这个丁身钱,建州府就出过一个解释,说朝廷诏书里说的是丁口钱,闽南路征收的丁身米不属于丁口钱,不予响应,你能怎么办?拎着锄头打上官府去?”
  封令铎终于被问得哑了口,目光幽沉地盯着姚月娥身后那团小小的尸体,脸色差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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