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大夫手忙脚乱地吩咐,侍卫各忙各的,直到卫五一个不留神撞到姚月娥,才恍然回神似的对她道:“这里头忙,又是药又是血的,姚师傅你还是去外面等着吧。”
  说话间,侍卫们已经备好了大夫需要的一切。
  锋利的剪刀在火上淬烤,大夫剪开封令铎湿透的衣衫,露出肋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第一道浓酒喷上去,床上的人登时挣扎起来。
  侍卫们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将他摁住,卫五实在是看不下去,扭头挡住姚月娥的视线,“姚师傅还是回避吧,别……”
  没说完的话断了,卫五看着姚月娥错开他行了过去,坐在床沿轻轻扶住了封令铎的头。
  而那个方才还在挣扎抽搐的人,像一只忽然寻到风眼的鸟,就这么安静地停在了那片静谧之中。
  又是一道浓酒下去,封令铎的挣扎却比之前小了很多。大夫快速处理完伤口,用了止血的药粉,细细地将伤处给包好了。
  大夫接着开了几道方子,嘱咐按要求给伤者服下,又叮嘱了相关事宜,便提着医箱,匆匆走了。
  卫五寻了块参片给他含在舌下,不多时,出去煎药的侍卫便端着一碗药汤回来了。
  “姚师傅您快去休息,”卫五劝道:“这里有我们就可以了。”
  然而话音方落,身后便传来惊天的咳声,不过三两下功夫,封令铎将喂进去的药都给吐了出来,拉扯间碰到伤口,纱布隐隐浸出血渍。
  “还是我来吧,”姚月娥行过去,接过侍卫手里的药碗,扯起袖子给封令铎擦了擦脖子上的药汁,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我唤你们就是。”
  侍卫面露赧然,但想着自己笨手笨脚,又怕添什么麻烦,最后还是依言都退了出去。
  最后一抹晚霞被隔扇门挡在屋外,姚月娥侧身坐在床沿,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男人。
  第37章 贴贴“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姚月娥侧身坐在床沿,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男人。
  他原本就生得白皙,如今失血后更是没了什么血色,苍白的嘴唇,像白玉雕的观音,紧紧地抿着,扯出嘴角一道浅浅的纹路,总让人觉得他很严肃。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做得比说得多,像这一次,他明明可以将卫五留下保护自己的……
  姚月娥想起很多年前,一个冬至的夜晚,等着府里人都睡了,她偷偷地出了封府。
  看着面前纵横交错的街巷,姚月娥登时就迷糊了,自她被卖来封府,能出府的时候本就是屈指可数,更别说是大晚上独自一人……
  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常常到了夜里就是大雾弥漫,姚月娥缩起身子藏在一户人家的檐下,冻得快要失温。
  封令铎是三更天的时候才寻到她的。
  他当然又是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情,马鞭高高地举起,最后落到她身上的,却是件银狐皮的围领。
  他质问她为什么半夜偷跑出府?
  姚月娥抱着怀里的包袱,抽着鼻子说了实话,“想给爹娘稍点东西。”
  冬至祭祖,封府的家宴上剩了好些东西,王婶允她带一些走……
  轻如蚊蚋的嗫嚅,被寒风卷没,姚月娥恹恹的,却听到一声颐指气使的命令。
  “上来。”
  马上的男人对她伸出了手,姚月娥被他扶腰一拽,固在了身前。
  “你想去哪儿?”简单冷硬的一句,却暖过他塞进她怀里的碳炉。
  迷路的姚月娥四处张望,最后干脆言简意赅地回到,“哪儿都行,能看见天的山顶就行。”
  离家太久,姚月娥早忘了家乡在哪儿,也忘了爹娘的坟墓立在何处。她只能对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天幕喃喃,告诉爹娘她过得很好,每顿饭都能吃饱、每一年都有新衣……
  可等到要交代爹娘可以来何处寻她的时候,姚月娥顿住了,她毕竟只是封府买进去的妾,这么堂而皇之地让去世的亲人去封府寻她,似乎……不太好。
  “益州府罨画池,南巷街封府。”
  山顶呼呼的风声里,姚月娥错愕地看向身边的人。
  四目相对,他却一脸的坦然,“你不是不知道让他们去哪儿寻你?”
  “啊?”姚月娥眨眨眼,却见封令铎蹙眉问她,“要我再说一遍么?”
  “不!不不,不必了。”姚月娥回神,战战兢兢地重复了他刚才的句子——益州府罨画池,南巷街封府。
  她如今终于不必漂泊转徙、颠沛流离。
  也终于可以告诉她的爹娘,她住在哪里。
  她好像有家了。
  那一年的冬至,益州难得地下了雪。
  回程的时候,姚月娥被身后的人裹在大氅里,骑着马,晃悠着睡了一路。
  就像小时候趴在阿爹的背上。
  其实这么想来,封令铎似乎对她也不算差。若不是因为当初的不告而别和之后的杳无音信,姚月娥觉着,或许自己还真就被迷惑着,一辈子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妾了。
  她想得入神,迷迷糊糊地想去触碰他微动的眼睑。然而伸手的一刻,烛火织出的两片阴翳颤了颤,姚月娥一怔,随后便撞入那双深邃的凤眸。
  她屏住呼吸从床沿上跳了起来,随后又像是没头苍蝇似的兀自转了好几个圈,身后的绣墩,桌上的杯盏,一堆的东西,噼里啪啦都被她给撞掉。
  “姚师傅?”门外的侍卫贴着隔扇探问。
  “没、没事!”姚月娥手忙脚乱地放下险些泼了的药碗,深吸气,整了整微乱的衣衫。
  身后传来沉闷的笑声,姚月娥转头,正对上那双如漆似墨的眸子。
  她没什么好脸色地端起桌上药碗,语气不善地往他跟前一怼,嗔到,“笑什么笑?!醒了就快把药喝了,都快放凉了。”
  许是笑的时候牵扯到肋下伤口,封令铎蹙眉“嘶”了一声,摆出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姚月娥懒得搭理他,拿下把挑了挑他没受伤的另一边手,决不再心软半分。
  封令铎倒是干脆,一言不发地摊开另一只手,姚月娥这才发现,原来那上面竟都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划伤。
  “……”行吧,反正伺候这位爷喝药的事,她近来也是习惯了。
  思及此,姚月娥端着碗,再次坐回了床沿,半扶着他,一勺一勺地将药都给喂了。
  及至喝到最后一勺,封令铎忽然闭眼蹙眉,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嗫嚅着道了句,“苦。”
  这可让姚月娥为难了。
  如今这样的情形,能捡回条命都算不错,这位大爷竟然还嫌弃起了药苦?这里一没饴糖,二没蜜饯的……
  突然,封令铎翻身捂住了唇,姚月娥以为他要吐了,赶紧蹲身要给他寻个唾壶过来。
  可她甫一弯腰,便被一只大掌掐住了腰身。
  唇上贴来一个软软凉凉的东西,轻轻的,却又很贪婪,趁着她失神发愣的间隙长驱直入,含碾吮吸,怎么都不肯放开。
  清苦的药味铺天盖地,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强势专横,却也缠绵温柔。
  姚月娥想挣扎,可又碍着他满身的伤,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最后半推半就,被他吻得快要窒息了,才将人推开。
  她只能
  双眼圆瞪,被这人的孟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封令铎却浅浅地勾了唇角,云淡风轻地补充到,“现在不苦了。”
  “你!你孟浪!”姚月娥气得言语失序,指着封令铎,好半晌才继续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这么龌蹉!方才、方才我看你根本就是装晕的吧?!”
  眼前的人不说话,弯着眼看她,那双漆黑的眸子映着屋里的烛火,晶晶亮亮,笑花儿都要溅出来。
  姚月娥忽然就被他笑得没了脾气。
  想到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姚月娥又有些狐疑,踟蹰着追问:“你的伤……不痛的么?”
  封令铎这才扶着受伤的右肋,吃力地靠在床屏,“习惯了,死不了。”
  一句话又将姚月娥的心说得揪起来。
  许是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姚月娥早早地打了热水,将封令铎别处的伤口和血渍都细细地擦了,忙完这些,已是二更的时辰。
  风雨过后,四周都是沉寂的,偶有几声遥远的犬吠或猫叫,把夜叫得更深了。
  姚月娥收好药箱里的东西,准备离开之时,却听方才都还默不吭声的人,忽然一声一声地痛哼起来。
  “……”姚月娥无奈,却又怕真的出事,只好温声跟封令铎确认,“你方才不是说不痛的吗?”
  苍白的嘴唇扯出一线弧度,封令铎气若游丝地道:“我方才说的是习惯了,又不是不痛。”
  “哦……”姚月娥不知所谓地应了一声,复又道:“那……我帮你去将大夫寻回来?”
  床上的人不说话,撇嘴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挪动了几下,似乎是想换个舒服的姿势,姚月娥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谁知这一搭手,腕子又被人给捉住了,封令铎半是无奈半是怨念地看她,问:“你不知道人在有什么开心事的时候,疼痛感会减轻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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