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啊?”姚月娥蹙眉,而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也许是屋里烛火的关系,眼前人握着她的手,仰头看向她的时候,那一双从来都威严凛冽的凤眸,竟泛起点点水色,再映上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薄唇……
  一言不发,却成功地让姚月娥软了心肠。
  她终于妥协了,沉声警告,“那你得规矩点,若是再像方才那样,我可当真……”
  封令铎虚弱地点点头,侧身让出了自己身旁的位置。
  姚月娥脱鞋躺了上去。
  夜风透过窗牖的缝隙探进来,捻灭了案上的一灯如豆。
  姚月娥翻了个身,静静地躺在封令铎身旁,忽觉上一次两人这么近地躺在一起,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正觉心头怅然,背后就有一股热源靠近,他贴上来,伸手环住她的腰,将鼻息也埋进了她的肩窝。
  姚月娥怔忡,正想挣扎,双手却被他给扣住了。她听见封令铎抵在她脖颈上,瓮瓮的声音说:“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那声音近乎呢喃,还带着一丝她从未自那人口中听到过的委屈,姚月娥愣了愣,想出口的话,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许是服下去的止痛药起了作用,封令铎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含混。
  “闽南路的事情太大,除了查贪,如今又多了一项赈灾……我休养之后,会先行上京复命。这里的人就留给你,等你处理好窑上的事,他们会护你上京。”
  姚月娥沉默,片刻后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似是很满意她这样的顺从,将她圈得紧了一些,喃喃地问:“为什么要离开封府?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你不知道吧……回京的那一晚是上元节,我特地向皇上讨了满城的烟火,本是想跟你一起看的……可是……最后还是我一人……”
  呓语被平稳的呼吸取代,姚月娥心口发沉地抽出自己的手,轻轻盖在了他的手上。
  其实封令铎离开的那一年里,封府发生了很多事。
  封令菀走后,夫人带着封府大多数人去了山上避难,府里只剩下几个和姚月娥一样不得宠的家仆。
  管事的刘嬷嬷仗着夫人撑腰,欺负她、挤兑她都不算什么,到了后来,便是连家仆都敢针对她,甚至克扣她的吃食用度。
  姚月娥也是那时候才看明白,后宅里的女人哪有什么尊严,兴衰荣辱都是男人给的。
  一旦男人不给了,就是从天入地,委屈了、难过了,哪怕是死在这一方天地,那也是没人会在意的。
  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所以,即便如今她明白了封令铎的心意,也不再纠结于他当初的不告而别,姚月娥仍不打算将自己再困死在那里。
  况且,封令铎现在似乎还是叶少卿手下一个什么不大不小的官,即便是他要娶她,封夫人恐怕也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回了上京,他也许就不再是如今的封溪狗了……
  姚月娥昏昏沉沉地想着,也跟着睡了过去。
  第38章 上京“公主千金之躯,婚事当自己中意……
  永丰二年的六月,封令铎回到了上京。
  因着中途养伤耽误了些时候,封令铎之前,叶夷简已经赶回,并将黄慈处收集到的证据,都一并呈给了永丰帝。
  垂拱殿内,听着黄门侍郎一句句地唱报账本内容,永丰帝的脸色,已经不能只用难看来形容。
  他望着御案前的地板出神,眸色寒凉,嘴唇紧绷。
  闽南六州,四十七县,上下近百名官员,皆与黄慈所掌商会有利益往来,粗略一算,每年竟有上万两的白银,流入了这些贪官的口袋!
  永丰帝面色愈沉,直至听到建河水患,是由于王怀仁负隅顽抗炸掉河堤所致……
  “咚!!!”
  永丰帝拍案而起,当即雷霆震怒。
  “王怀仁这个狗东西当真是活腻了!他是有几个脑袋不怕朕砍?!”永丰帝怒道:“乱臣贼子!如此行径,当真猪狗不如!他人如今在何处?!朕要亲自问问他这前朝状元,圣人之言莫非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皇上息怒。”封令铎道:“因臣出建州之时,王怀仁曾带兵围堵,已被赶来支援的宁远将军,乱箭射死于阵前。”
  永丰帝闻言冷笑,“此人千刀万剐亦不为过,乱箭射死都是便宜他了!”
  “陛下所言甚是。”几人附和。
  永丰帝缓了一息,复又问:“王怀仁的尸首下葬了么?”
  “未曾,”叶夷简道:“罪臣王怀仁的尸首尚在建州府衙,由专人看守,等候陛下发落。”
  永丰帝哂到,“行,那就传朕口谕,此人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尸首当于城墙曝晒三日,而后埋于建河边,尸身永生永世受河水浸泡!不得安宁!另外……”
  永丰帝继续道:“王怀仁三族之内男子,判流徙三千里加役三年,女眷充入教坊司,不得从良。”
  “陛下圣裁,”叶夷简领旨拜到,“臣谨遵圣谕,即刻着办。”
  永丰帝挥挥手,示意叶夷简起身,转而对着堂下其他官员道:“关于赈灾,任户部尚书王舫为安抚使,三司使严含章为宣抚使,即刻启程前往建州府,领闽南路下各级官员,负责赈灾安置等相关事宜。”
  “可是……”不待两人出列领旨,叶夷简满脸错愕地提醒永丰帝,“可是闽南路下级所有官员,皆涉贪污渎职之案,乃有罪之身……怎可协助两位大人赈灾?”
  殿内众人闻言沉默了。
  御案后的永丰帝揉着眉心,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不待他开口,三司使严含章便出列对着叶夷简揖道:“那依叶少卿之见,是要将他们全都抓了,依法查办?”
  “有何不可?”叶夷简反问,又道:“犯罪伏法,天经地义。且我大昭刑统明文规定,十恶、杀人、官吏受赃者不原!饶未加诛戮,杖脊、流配,不可贷也!”
  “行,”严含章点头,不与叶夷简争辩,只问:“叶少卿将他们全都抓了,赈灾的事怎么办?大理寺派人过去?”
  “可受灾之处仅有两县……”
  “哦?”严含章挑眉呲笑,“那依叶少卿的意思,这两县的官吏因着配合赈灾不予追责,其他县的官吏便可依法严办?那只怕是到时候,明明只有两县的赈灾会变成四十七县,到时候谁来负这个责?是叶少卿么?!”
  “严含章!你少强词夺理!……”
  “好了。”永丰帝打断了两人的争执,沉默片刻,又转头看向了封令铎。
  大昭建国不过两年,根基未稳。
  当初永丰帝进京之时,除开像封令铎、叶夷简这样一直跟随的亲信,还有一半的官员,实则都是前朝归顺而来。
  中央朝廷尚且如此,遑论闽南路那样天远地远的边陲之地。
  闽南路的事若是放在当地,只是个贪污渎职的案子,可一旦入了上京,贪案便不再是贪案,而是各方试探皇帝对前朝官员态度的机会。
  如今永丰帝要稳、要人心,自然就不能对闽南路下手太狠,以免被有心之人冠上“借口清理前朝之人”的名声……
  思及此,封令铎出列道:“既往之事,且置勿论,当务之急,需以赈灾为重。臣认为可予有罪官员降级、罚俸、收缴赃款等惩罚,再令其戴枷办事、戴罪立功,有王怀仁重罚在前,闽南路上下官员当感念陛下宽仁,将功补过、尽心尽力。”
  此言一出,永丰帝脸上的神情当即松懈下来。
  他点着头,接连道了几句“甚好”,而后不再给众臣议论的机会,挥挥手,让众人都散了。
  叶夷简心头还闷着,回头瞪了眼封令铎,气哼哼地走了。
  “恪初留步。”
  身后传来永丰帝的声音。
  他看向叶夷简离去的方向,对封令铎无奈笑到,“他就是那么个性子,一本法典看得比什么都重,你下来多劝劝他。”
  封令铎拱手应了句“是”,又道:“不过以他那记性,恐怕还没走到东华门,就已经将方才的争论忘得差不多了。”
  言讫两人都笑起来。
  永丰帝端肃了语气和神色,问封令铎到,“朕还听说你受伤了?”
  “不碍事,”封令铎道:“只是些皮外伤,回程的路上便已养得差不多了,承蒙陛下惦记。”
  永丰帝笑笑,语气里倏尔多了些揶揄的意思,“朕惦记你是一回事,主要有人比朕更惦记着你……”
  “皇兄!——”
  清丽的女声打断了永丰帝的调笑。
  封令铎回头,只见正门的围屏后一道窈窕身影,肩若削成、延颈秀项,行走间步摇轻晃、环佩玎珰,人未睹,声先至,像殿外六月的骄阳,忽然悠悠地扑了进来。
  封令铎拱手恭敬地对来人揖到,“臣封令铎,见过宝华公主。”
  这一拜,倒让永丰帝和宝华公主都愣住了。
  与封令铎一样,永丰帝也是前朝罪臣之后,家族被贬至益州后,就结识了封令铎,两人相识数十年之久,登基前更是以兄弟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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